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黑色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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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是又一次有聲有色的開始。 這是又一次氣勢磅礴的奠基。 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將由此告別三十年代的破敗礦井和陳舊的開採佈局,一步跨進四十年代。它將從根本上改變中國自營煤礦的落後狀況。賀紹基堅信,他是在為中國的能源工業提供一個範例,提供一個經驗,提供一線希望之光。它的意義不僅僅在於中國公司的事業發達,不僅僅在於可使西嚴礦區起死回生,而在於可以提高整個中國民族工礦業的自信心! 現在,他站在碼得整整齊齊的大型工字鋼和重型鋼軌上,炯炯雙目透過眼鏡的鏡片,注視著在鋼鐵的撞擊聲中微微震顫的大井工地,注視著在飛揚的煤塵中忙碌、奔波的人們,心裡有了一種沉重而喜悅的感覺。一種莊重的責任感、使命感帶來的驕傲和幸福,象一股股強大的電流,一陣陣撞擊著他的心扉,使他激動得久久不能自己。 代表著三十年代初期中國自營煤礦水平的三號井井樓固執地站立在他面前。這個井樓只有十幾米高,單層罐籠,每罐裝載兩個車皮,總負載量為一點五噸,從哪方面講,它都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決不能擔負起四十年代大工業的沉重責任。他要使它一舉變成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要使它從十幾米的短小身材長成四十二米高的大漢。他要使它的負載量提高一倍以上。他要使它那伸入地層的身軀從負二百二十米,延深到負三百三十米,負四百五十米。他要使它能夠站在它的兄弟們——那些英國人、德國人營建的煤礦中自豪地挺起胸膛。 為此,他在二號井新井工程被炸毀之後,立即著手設計三號井工程;為此,他在工程設計和開工單上莊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賀紹基。 是的,是那個叫賀紹基的工程師促成了這一切,主使了這一切,不管章達義一夥罵也好,叫也好,他就這麼幹了!這是天經地義的,他是礦業工程師,若是不搞工程,還算什麼工程師! 面前,機器廠、土木廠的裡工工友們在用自己的雙手描繪著他已經在圖紙上描繪過的景象,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工程的建設。三號井周圍的破舊附屬建築物全部炸毀、拆除了,幾條運送材料用的小鐵道已經緊張鋪設完畢,幾十噸水泥、石灰,成百車料石、磚瓦,幾百噸鋼鐵,已從公司的各個角落湧入了大井工地。三號井老井樓上的一些礙事的鋼樑已被拆了下來,井口周圍攔上了安全柵,土木工程廠的工友們已不分晝夜地輪番開始了地下的延深工程。 鋼鐵撞擊著大地,料石、磚瓦撞擊著大地,人們紛雜的腳板撞擊著大地;工程技術人員的哨子聲,礦車與礦車的碰撞聲,夾雜著濃重喘息的勞動號子聲,把一個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小工地渲染成了一個歌舞昇平的世外桃園。 這裡,沒有戰爭。 這裡,沒有動亂。 這裡只有一個賀紹基,只有賀紹基的意志,這個工程師的意志對幾百名施工工人就意味著命令,意味著行動,意味著成功! 從重金搶購機票飛往淪陷區的那一天起,賀紹基便牢牢記住了自己的工程師的身份,便萌發了要為復興中國礦業大幹一番的念頭。 這念頭是根深蒂固的,可以追溯到十六年以前。 十六年以前——民國二十年,他從北洋工學院畢業,通過一位有錢的同學的關係,找到了當時任中國公司副董事長的紀湘南,到中國公司做事,開頭做礦師,後來,到紀湘南身邊做技術顧問兼秘書。半年之後,紀湘南的小兒子紀華森因參加左翼學生發起的學潮,打了校長,惹出了麻煩,被學校當局開除。紀湘南為使其子擺脫左翼學生的影響,將來繼承產業,半勸誘,半強迫,要紀華森到日本「考察」礦業,派他一路同行,促成了他東渡留學。是年底,他和紀華森帶著紀湘南寫給日本三井炭業株式會社董事長小野一郎的親筆信,東渡日本,二十一年正月初六踏上日本國土,住在小野一郎董事長的寓所。 二十一年春,他和紀華森幾乎遊遍了日本三島,最後,紀華森被日本工礦業的飛速發展吸引住了,決定留學日本,並勸和他同行的賀紹基也留下來,一面學習,一面對日本工礦業進行更深入的考察。他同意了。紀華森當即向父親發了電報,請求父親負擔起他們二人的留學費用。紀湘南原本有意讓其幼子留學日本,再加上對賀紹基頗有好感,立即複電應允,旋即寄了一筆錢給小野一郎董事長。 當年,他和紀華森一起,進了日本工業大學,先是預科,三年以後進入本科。從那一年開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的念頭,便在他心裡萌發了。假期在日本大正煤礦參觀實習時,他便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我將來也要為中國搞這樣的現代大礦!」 在紀湘南的資助下,他和紀華森在日本苦讀了六年,直到二十六年抗戰爆發,他才和紀華森憤然回國。他們受不了日本當局對中國的戰爭叫囂,受不了那數不清的「號外」和歡呼大皇軍節節勝利的喧鬧的刺激。 踏上中國國土之後,他和紀華森分道揚鑣了。紀華森有感於中國軍隊的節節敗退,民族工業的不斷毀滅,沒有回家向父親講述一下在日本的經歷,便輾轉西安,找到八路軍辦事處,去了延安,後來聽說進了抗大。而他,卻堅決回絕了紀華森的勸說,回到了上海孤島,回到了紀湘南身邊。他覺得他不這樣做,便對不起對他寄予厚望的紀湘南。 那一次,紀湘南撫著他的肩頭落了淚,象迎接親生兒子一樣,舉行了盛大宴會,歡迎他回到中國公司來。在那次宴會上,他發誓要為公司幹點事,他要以一個中國人的全部熱情和智慧,開始他個人的,也是中國公司的事業。然而,當時公司的實權不在紀湘南手裡,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是章達義的哥哥章達人,這個人願意把紀湘南當神一樣敬著,卻決不願讓紀湘南的親信佔據公司的任何一個重要位置。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著名的台兒莊會戰爆發,西嚴礦業在徐州陷落後被迫炸毀,從根本上斷絕了他幹一番事業的希望。 公司撤到重慶之後,他做為公司高級職員依然按月領取著公司發給的高額薪金,可每當拿到薪金,他的臉都要發燒,心兒都要顫慄,他覺著這是一種諷刺,是不能忍受的。 在這種良心的煎熬中,七年過去了。 三十四年八月,日本戰敗投降,紀湘南出面邀集在渝董事,召開了戰後第一屆董事大會,組成了新的公司決策集團。由於章達人自殺,章達人派失去了最有影響的鐵腕人物,加上董事會構成人員起了很大的變化,紀湘南全權掌握了中國公司的命運。然而,紀湘南卻因年邁體弱再也不願出面做董事會長,而將其長子紀華林推了出來,同時,也把他推了出來。那天在重慶,在沙坪壩,在一間寬大明亮的客廳裡,紀湘南語重心長地告訴他:「紹兒,幹吧!你們做事情的好時光到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創造,現在,中國公司的天下是你們的!」 是的,中國公司的天下是紀家的,自然也是他賀紹基的。接收之後不到一個月,他便開始施展自己的抱負了。他調閱了日本人佔領期間所有的礦井資料,親自下井勘察了幾個出煤井,組織了一個以他在北洋工學院的同學趙正東為處長,以前總礦師錢鈞為副處長的礦井整頓工程設計處,僅僅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便搞出了二號大井延深工程地面、地下的全套圖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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