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的憑弔(9)_周梅森

九

　　§第十一章

　　那一天他上的是中班，深夜零點在負一百八南翼大巷的1096材料道交的班，一點十分上井，在上井口聽到了火警。井口調度講，1096工作面的變壓器漏油起火，零點四十分發生爆炸，他所在的採煤工區的三十名夜班工人和兩個掘進迎頭的二十多名掘進工人被圍困在負一百八十南翼的死巷子裡。

　　上井口聚滿了人，礦長、黨委書記、救護隊長、調度主任在井口小耳房開了一個簡短的緊急會議，確定了搶救方案和分工。那時，劉方已調往省煤炭局任黨組副書記，新任礦黨委書記就是原運搬工區支書老祁。老祁當下掛通了附近幾個煤礦的電話，請求他們派救護隊趕來救援。

　　安排完畢，老祁和救護隊長李修銀連工作服也沒換，抓起一隻膠殼帽就下了井。井口的電車頭一路搖鈴，迅速將他們送到了三角門。三角門有一條支巷通負一百八南翼，在那裡，人便進不去了。火勢兇猛，已經把大巷的木頭支架燒著了，有的支架已經垮了下來，頂上的矸石不停地冒落。大巷兩邊的煤壁也燃燒了，象幾百個焦炭爐一排溜擺了幾十米。

　　老祁果斷地命令所有救護隊員迅速下井，到三角門待命。

　　那緊張而混亂的時刻，他是怎麼啦？他為什麼隨著救護隊又一次下了井？他不是只吃了半個窩窩頭麼？他不是又累又乏麼？然而，他去了，身不由己地去了，在黑圪墶溝需要他的時候，他站出來了。

　　可是，在這種關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挺身而出的。面對巷道裡的濃煙大火，身為救護隊長的李修銀軟了、熊了，他竟不敢帶著他手下的七名隊員往上沖了。

　　老祁火了，大罵道：「奶奶個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李修銀你要還有個人模狗樣，就挺起胸來！」

　　李修銀臉都黃了，絕望地瞅著老祁喃喃爭辯，「書記，沒……沒指望了！裡面的人沒指望了，咱們就在這兒打封牆吧！」

　　「沒指望了，你也得帶頭沖進去！人都死了，你也得給我把屍體扛出來！甭說了，上！」

　　「可這鬧不好會毀掉整個大井的！」

　　「我是黨委書記，一切後果由我負責！」

　　李修銀磨磨蹭蹭還不願帶人進入火巷。他腿直抖，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煤幫的水溝蓋板上，不願起來了。

　　老祁反而冷靜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頭：「修銀，你是共產黨員，我不把你看作救護隊長，現在只把你看作一個普通黨員；一個黨員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咋做？應該做啥？」

　　李修銀呆呆的，不作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

　　老祁又說：「作為個人，有什麼要求，你也可以提出來，只要現時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沒……沒有。」

　　「那你給我帶人上！」

　　李修銀被迫站了起來，只往火巷口湊了兩步，一聞到嗆人的煙味，又退了回來。

　　「咋？」

　　「我沒表，無法掌握時間。」

　　老祁立即把自己腕子上的羅馬錶抹了下來：「給，我給你，算我個人送你的。」

　　李修銀沒接，又說：「我……我帶的氧氣不多。」

　　老祁立時把臉抖了下來，手一揮，向身旁的救護隊員們命令道：「給我把這個狗日的捆起來！奶奶個熊，他身為救護隊長，遇險不救，臨陣逃脫！」

　　幾個救護隊員早已壓抑不住了，一聽書記的命令，毫不客氣，當場把李修銀用鐵絲捆了起來。

　　這時，韋黑子沖了過來：「老祁，我帶人進去！」

　　老祁認出了他：「老韋！韋，韋黑子同……同志！」

　　「書記！」

　　兩雙眼睛對望著。

　　老祁見他那用了一個班的礦燈已經滅了，把自己的燈給他換上，又把李修銀的氧氣瓶給他背上。

　　「能行？」

　　「行！」他胸有成竹地說，「負一百八南巷我熟，你知道的。我們採煤工區的工作面在裡頭，我帶路！」

　　「好，好！」老祁激動得直點頭，突然，他亮開嗓門吼道，「共產黨員站出來！」

　　兩名黨員站了出來。

　　「你們也隨救護隊員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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