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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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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從陳向宇的手裡抽了回來,臉孔上變了些顏色,不冷不熱地道:「向宇兄,你成功了,而我卻失敗了,這我承認。可有一點,請你記住,你是踩著我,踩在大華公司的肩頭上起步的!」 陳向宇莊重地道:「是的,我會永遠記住這一點,記住大華公司,記住李公您!正因為這樣,我現在還不想走……」 他冷冷插上來道:「你還要把如何處理災變的最後經驗帶走?」 「不!」陳向宇道,「我想在這最後的危亡關頭能夠助您一臂之力,藉以報答您對我的多年栽培!李公,這,這確是我陳某的真心話!」 他默然了。 在這個問題上再談下去也毫無意義,不管他相信不相信,不管他對這個年輕人如何評價,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他不願在這最後分手的時候和他翻臉。 他將公司的事情最後向他交代了一下,終於還是友好地向他告辭了。在告辭的腳步邁開時,他固執地想:他還是要回來的,他一定要回來的! 他決不能讓大華公司因此破產倒閉! 走上了大堤,他就開始揣摩:他將如何去應付那些政府的委員老爺們;如何通過公司董事會的董事們去打通政府部門的各個關節;如何再度集資,以支付礦難賠償和開拓新井。他想:就是田家鋪煤礦完蛋了,煤田大火撲不滅了,他也要到鄰近的青泉縣去,到英國人的德羅克爾煤礦公司附近去再開辦一個新礦!他要讓實業界的同仁們看看,他李士誠幹事業的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他決不僅僅只是在為後人們開路,而是在為自己的事業開路!他還不老,他還不到五十歲,在人生的旅途上,在腥風血雨的人世間,他還能拳打腳踢地去開拓一個新世界! 野心勃勃的陳向宇的出現,像一道閃電,驟然間照亮了他面前黑暗的道路,強烈地刺激著他的神經,鼓起了他拼搏下去的勇氣,他覺著,他衰敗的生命中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要幹下去,他要以一個真正的實業家的勇氣,面對這嚴酷的現實!他要回來的,他一定要回來的!他的四姨太還在這裡,他的礦業還在這裡,他的希望還在這裡呵…… 他的臉發熱、發燙。他周身的熱血在他那尚未硬化的暢通的血管中蓬蓬勃勃地循環、流淌著,他那顆強健有力的男人的心臟在「怦怦」地跳動著,他的博大的肺葉在盡情呼吸著這來自曠野、來自河床、來自成熟的麥子梢頭的夜風。 活著,該有多好! …… 他在大堤上走著,仿佛不是在倉皇逃跑,而是在悠閒散步。兩個身著便衣的礦警,一個遠遠走在前面,一個悄悄跟在身後,他們好像素不相識似的。 走了有十幾分鐘光景,李士誠一行已悄悄通過了那段緊靠著西窯戶鋪的大堤。這十幾分鐘裡倒也碰上了幾個過路的鄉民,可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他神情自如,落落大方,當幾個鄉民走到對面時,他還主動給他們讓路…… 穿過了那段煤矸石鋪就的護坡大堤之後,曠野裡便有一條可以直接插往大路的田間小道,走在前面的礦警漸漸放慢腳步,在那小道的路口等他。李士誠趕上來,正要往坡下的小道走時,不料,迎面湧來了七八個田家鋪的窯民。 他當時想躲,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轉過身子,用背對著那些迎面走過來的窯民,想等他們過去之後,再往大堤下走。這些窯民剛剛從縣城裡為窯工們募捐回來,走在頭裡的三五個窯民罵罵咧咧地擦著他的後背過去了。當最後一個戴破草帽的中年人走過他身邊時,無意中扭頭看了他一眼,但他似乎一下子沒認出他來。他當時好像有些驚奇、又有些疑惑,便重又扭頭朝他看了一眼,然後三腳兩步趕上了前面的人群,竊竊講了幾句什麼;立刻,窯民們回轉身,將他團團圍住了:「姓李的,你他媽的往哪兒跑?」 李士誠心裡一驚,突然感到一陣極大的恐懼,他嘴裡嘟噥了幾句什麼,便往大堤的一頭退去。 「媽的,你以為你換了裝,大爺就認不出你了麼?!李士誠,就是扒了你的皮,大爺也認識你!走!跟我們到田家鋪去!」那中年人將自己手裡的一個沉甸甸的草包扔給身邊的一個老人,上前就去抓他的衣領。 這時,跟在他身後的那個礦警趕了過來,猛地從懷裡拔出短槍,用黑烏烏的槍口抵住了那個中年人:「別動,動我就打你個狗日的!」 那中年人不敢動了,嘴裡卻在咕嚕著:「幹什麼?兄弟,這是幹什麼?!我……我們不過想和姓李的談談麼……」 「放開他!放開!」 那中年人鬆開了手。 就在那中年人剛剛鬆開手的時候,又一個大漢一把摟住了持槍的礦警。那礦警當即開槍了,槍口在扭動中偏了一點,沒有打中那中年人的腦門,卻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叫了一聲,歪倒在大堤上,鮮血頓時從傷口處湧了出來。 開槍的礦警隨即也被扭倒了,幾個窯工撲上去壓在他身上,沒頭沒臉地打他,踢他,用腳踩他的臉、頭部,用砂礓石砸他的腿。他沒命地嚎叫起來。 這一切,把前邊路口上的那個礦警嚇壞了,他根本沒敢往前湊,便順著小路,一溜煙地跑掉了…… 李士誠就這樣落入了田家鋪窯民手裡。 簡直像開玩笑一樣。 他的手被他們用兩條褲帶捆了起來,捆得很死。他們捆他時,他還掙扎,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種屈辱,他覺著這很不合理。他是什麼人?他是大華煤礦公司總經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對待他!…… 他喊了起來:「住手!你們住手!我李士誠不會跑的!我要見你們田二老爺,我有話要和他說!」 那受了傷的中年人劈面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鼻孔裡冒出了血:「狗日的!現在想到俺二老爺了!你他媽的早幹什麼去了?」 鼻孔裡的血像泉水一樣流個不息,流到了他嘴裡,流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害怕了,他從未經過這樣的事情,他怕自己渾身的熱血會順著鼻孔全流出來,這樣,他就會死的。他試圖用手去堵住流血的鼻孔,可手已被捆住了,無奈,他只好去求他們:「放了我,放了我吧,我……我……我的鼻子在流血……」 回答他的又是一個耳光:「死不了你!你這才淌多少血?我們一千多兄弟爺們死在窯下要有多少血?!走!老老實實跟我們走!」 他被他們拖走了。他沒想到太大的危險,他斷定面前這幫杆匪一般的窯民是不會對他下毒手的,他們沒有膽量——不但他們,就是他們的田二老爺也沒有膽量殺死他!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大華公司總經理,還是個有臉面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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