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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田二老爺點了點頭,又向胡貢爺看了看,爾後,長歎一聲道:「貢爺,如此看來,封井一事是不可懷疑的了,而幾個井口一封,地下的窯工們就全完了!」

  胡貢爺早已是火冒三丈,按捺不住了,腳一跺,手一揮:「得幹了!二爺,說啥咱們也得幹了!」

  田二老爺吸了口冷氣,意味深長地問:「咋個幹法呢?」

  貢爺道:「咱們得先發制人,首要的事,是趕走張貴新的大兵;爾後,攻佔公司,挾持那幫公司的王八蛋和政府要員們做人質,據此慢慢交涉。」

  田二老爺在空間極為有限的屋裡踱了幾步,踱到了屋子門口,在門口站了一下,爾後,轉過身子對貢爺道:「貢爺,一開始就對大兵動手似乎不妥,這極易授人以柄。古人雲:哀兵必勝。我等窯民此番奮起抗爭,實為千余罹難弟兄,是因哀起事,故而,要在『哀』字上做文章。」

  劉易華被田二老爺的見解吸引了,心裡想:這個貌不驚人的老先生倒端的有點頭腦,一開口便不同凡響,他不禁脫口贊道:「對!是要在『哀』字上做文章!凡事總要講個策略,要有理、有利、有節!」

  田二老爺甚是得意,春風滿面地對劉易華點點頭,又道:「我們不能給外觀造成一種反叛政府的印象,不能給政府製造任何鎮壓的口實,我以為,事不宜遲,今夜我們即可秘密率領窯民出其不意地擁入公司,佔據幾大井口,使他們的封井計劃無法實施,促使他們主動與我等談判。」

  貢爺問道:「如果他們不買我們的賬,用兵彈壓呢?」

  田二老爺慷慨激昂地道:「那麼,輸理的就是他們!即使我們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釀發重大事端,一切責任也該由他們來負!我想,他們無此膽量!」

  劉易華忍不住又插嘴道:「田老先生,怕也不好如此自信吧?這幫軍閥,原本是資本階級豢養的走狗!他們素常以鎮壓勞動民眾為職業,此次還要多多提防他們才是,切不可掉以輕心。」

  「倒也是。貢爺,我們還是先回去把窯工代表們找來開個會吧!聽聽大夥兒說些啥?我看,咱們寧可將事情想得嚴重一些、複雜一些……」

  貢爺一臉不屑的神氣:「二爺,窯工代表恐怕沒啥高明的意見,還是咱們老兄弟倆商量商量,趕快動手吧!況且,時間又那麼緊……」

  「切不可這麼說,貢爺呀,有道是:『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哩!」

  田二老爺堅持己見。

  貢爺讓步了:「好!好!就依二爺您的,咱開會,馬上開會!」

  臨告辭時,田二老爺很感動地握著劉易華的手道:「劉先生,謝謝你了,老朽代表田家鋪窯民百姓謝謝你了!」

  胡貢爺亦在一旁道:「劉先生,客氣話我們也不多說了,你對田家鋪兄弟爺們的好處,我們是不會忘記的;有一天,你要用著我時,只管打個招呼!」

  劉易華卻沒說什麼,他到這裡通報封井消息,完全是出於一種正義感,他根本沒想過要取得什麼酬謝和報答,他想,他日後也決不會用著他們。

  田二老爺和胡貢爺走後,劉易華也告辭了,他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現在,他可以回到大華公司的住處去撰寫他的通訊了。

  回到住處時,已是夜裡十點多了,劉易華沒有絲毫睡意。他點燃了一支雪茄,在皮轉椅上坐了一會兒,然後,鋪開稿紙,揮筆疾書起來:

  大華慘案各節已疊詳本報。茲聞二十六日下午北京農商部、省府實業廳及各方代表三十余人就營救一事集大華議事廳開會……不料,自稱代表政府的劉××、李ⅹⅹ等人竟操縱營救會議,聲稱,幾經考察,井下被困之窯夫一千又二十一名已全部死亡,無營救之可能;旋即,做出了喪盡天良的封井決定!

  田鎮民眾為之震驚,欲哭無淚,欲叫無力,實可謂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也!是日夜,田鎮窯工代表團召開緊急會議,意欲佔領各大井口,以血肉之軀,阻住軍閥之槍彈,為窯下之倖存者拼力一搏……不知省府並京師之民國政府將如何應付也?

  文章一氣寫完,劉易華餘興未了,好像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完似的,他又情不自禁地提筆為報紙副刊《燈下》寫了一首自由詩,詩的題目叫《蟹》:

  蟹!你橫行泥溝之中,豈不逍遙啊!
  你有許多長槍似的腳,何等兇狠啊!
  你的大夾如鋼叉一般,誰見你不怕啊!
  可你只蠻橫一時,終被人們捉住了啊!
  喂,工友們啊,
  橫行的蟹,我們能夠捉住它,
  那橫行於世的資本階級,
  我們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嗎?
  捉住它!吃掉它!
  我們捉住它!我們吃掉它!
  未來的新世界呵,
  容不得橫行的東西!

  那夜,劉易華做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夢。

  亦在那夜,五千多名窯工、民眾在胡貢爺的親自率領下,突如其來地再次擁入大華煤礦股份有限公司,迅速佔領了主井井口、副井井口、西斜井井口和風井井口。他們此次有組織的、有計劃的行動,幾乎沒遇到什麼有效的抵抗……

  一場驚天動地的大騷亂由此揭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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