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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唔!得耐著性子等一等。看來,張鎮守使深明大義,省裡李專辦也能秉公辦事,咱們得看看他們如何發落大華公司的這幫奸臣賊党……」

  「二爺,那個李專辦就是與眾不同哩!也他媽的奇怪,一進門,我就發現他穿洋服還就不難看,不顯得酸。」

  胡貢爺一貫信仰「長袍馬褂主義」,一貫認為穿洋服便帶有洋鬼子的酸氣。今天一時高興,竟發現李專辦穿了洋服而不酸,這委實是個了不起的開化。

  「不過,那脖子上的布帶有點扎眼。偌大個男人,為啥要紮個紅布帶呢?我咋看咋不舒服,倘或是那布帶換成和洋服一樣的黑色,或許就好看一些!」貢爺自作主張地設計著。

  田二老爺馬上參與了設計,田二老爺也信奉「長袍馬褂主義」:「其實,李專辦穿上長袍馬褂更會風流倜儻。你想想,沖著他那身段、他那臉膛,穿上一件合體的長袍而又加上緊身的馬褂,難道會比洋服遜色麼?」

  貢爺馬上應道:「這倒也是。不過麼,他穿洋服比那個陳向宇要好看。陳向宇算他媽的什麼東西,竟敢用匕首對著老子的脖子!」

  「他是吃了虎心豹子膽了!」

  「二爺,您信不信?要不是張旅長他們恰好趕來,我是準備和他拼一下的,我就不相信陳向宇敢殺我!」

  講到這裡,胡貢爺臉上不禁一陣緋紅,覺出了面子上的難堪:堂堂貢爺,竟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用匕首抵著脖子,而且是當著田二老爺的面,這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就沖著「政治影響」一條,也得把他幹掉!

  「哼!等著瞧吧,我姓胡的要不把這小子的狗頭割下來,就他媽的算在田家鋪栽了!」

  說話之間,二位老爺已下了兩層樓梯,穿過了樓下的門廳,走到了大樓門口的臺階上。臺階兩旁,一直到臺階下的路面上,都站滿了持槍的大兵,臺階一側竟然支起了一挺機槍。這使得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都很不舒服,都隱隱有了一種受辱的感覺。貢爺和二老爺卻又都沒說話,只是彼此對望了一眼,在臺階上站住了。

  被大兵的槍刺擋在十幾米外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呼叫,湧在最前面的人們不顧一切地往前擠,大樓門前的小廣場上一片攢動的人頭,一片亂紛紛的喊叫:「貢爺!」

  「貢爺!」

  「二老爺!」

  「二老爺!」

  「貢爺出來了!」

  「還有二老爺!二老爺!」

  「貢爺,事情談得怎麼樣了!」

  「貢爺,二老爺,快給我們說說!」

  人群迅速而堅定地向臺階前面湧。擔當警戒任務的大兵們被迫向後退,一直退到了大樓的青石牆根,有的甚至跳上了臺階。

  一個軍官慌了,拔出手槍,對空放了幾槍,爾後,又大喊大叫道:「散開!散開!統統散開!」

  沒人買帳。現在誰還買帳呢!他們不是烏合之眾了,他們的頭領出來了!貢爺和二老爺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的擎天柱,有貢爺和二老爺和他們同在,他們便什麼也不怕了!幾個大兵算他媽的什麼東西?!只要貢爺、二老爺一聲令下,他們馬上就能繳了這些兵痞的械,重新佔領這座大樓!

  貢爺和二老爺都沒有這個意思。

  二老爺對貢爺道:「得勸兄弟爺們回家!」

  貢爺連連點頭道:「對,眼下不能鬧!可他媽的這些大兵也太神氣!」

  「那也不能鬧,不到鬧的時候哩!」

  「那咱們和兄弟爺們說說!」

  「說說!您就說說吧!」

  貢爺向前跨了一步,兩隻手高高舉起,爾後,又猛然下壓,示意大家靜下來。這時,那個軍官和幾個大兵又對空放了一陣槍,人群中的騷亂才漸漸平息下來。

  「兄弟爺們,大家不要吵!現在情況不錯,李士誠和公司的那幫王八蛋被我們從老鼠洞裡掏出來了!他們沒跑掉!鎮守使張旅長、縣知事公署張知事、省實業廳李專辦也都趕來了,他們正準備下窯搶險救人,我們現在不能鬧了!尤其不能和當兵的弟兄們發生衝突,我們也要先救人!張旅長派兩個連的弟兄和我們一起下去!你們現在先回去,全部從這裡退回去!有什麼交涉,全由田二老爺和我胡某來辦!嗯,全回去吧!」

  胡貢爺講完之後,已上氣不接下氣了,遂轉身對田二老爺道:「二爺,您再說兩句吧!」

  田二老爺點點頭,應允了。

  「兄弟爺們,貢爺說得對,現在不是硬幹的時候。窯下還埋著千餘口人,咱們得和張鎮守使、大華公司、李專辦他們一起,協力救人!待窯下的人救上來之後,再作道理!你們各櫃工友,可以自選兩名代表,組成窯工代表團,和我們一起和公司交涉。但是,現在要退出礦去,不能胡鬧!」

  貢爺和二老爺的話就是指令,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駁的。人們安靜了。人們在貢爺和二老爺的一再敦促下,漸漸散開去。

  傍晚六時左右,聚集在田家鋪礦內的窯工們大部退出。當晚,由二百餘名精悍窯工和兩連大兵組成的搶險隊,從中央風井、西斜井、主立井分三路同時下井搶險,同行的還有以實業廳專辦李炳池為首的災情勘測隊。

  卻不料,由於大火猛烈,各入口巷道全被烈焰、濃煙封閉,人員無法進入,第一次搶險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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