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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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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偏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那個女記者清亮的嗓音響了起來。他看到那賤女人站到椅子上,揮起了白皙而纖弱的手臂:「弟兄們,住手!放下槍!都放下槍!你們都是抗日軍人,都是咱陵城子弟,你們的槍口怎麼能對著自家弟兄呢?你們有什麼話不可以坐下來好好商量?!我……我代表陵城父老姐妹們求你們了,你們都放下槍吧!放下槍吧!我求你們了,求你們了……」 沒想到,一個女人的話語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只只握槍的手在粗魯的咒駡聲中縮回去了。他真失望,真想把那個臭女人從椅子上揪下來揍一頓,媽的,這婊子,一口一個陵城,一口一個父老鄉親,硬把弟兄們的心叫軟了。 白雲森抓住了這有利的時機,率先取出槍摔到香案上:「傅小姐說得對,和自家兄弟講話是不能用槍的!今日這個會,不是小白樓的會,用不著槍,弟兄們若是還願意聽我白雲森把話講完,就把槍都交了吧!不交,這會就甭開了!三一二師的弟兄們先來交!」 三一二師的軍官們把槍交了,楊參謀長和三一一師的人們也一個個把槍交了,衛兵們把槍全提到了廟堂外面。 那女記者站在椅子上哭了,一連聲地說:「謝謝!謝謝你們!陵城的父老鄉親謝謝你們!」 他惡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別過了臉。 會議繼續進行。 白雲森重新恢復了信心,手扶著香案,接著說:「我說楊夢征下令投降,不是沒有根據的,我剛才說了,楊副師長知道內情,你們當中參加過小白樓會議的旅、團長們也清楚,沒有楊副師長和我,新二十二軍今日就是汪逆的和平建國軍了!諸位不明內情,我不怪罪,可若是知道了楊夢征通敵,還要和他站在一道,那就該與通敵者同罪了!諸位請看,這就是楊夢征通敵的確證!這是他親手擬就的投降命令!」 白雲森從口袋裡掏出了命令,攤開撫平,冷酷無情地展示著。幾十雙眼睛盯到紙片上。 「諸位可以傳著看看,我們可以擁戴一個抗日的軍長,卻不能為一個叛變的將軍火並流血!」 話剛落音,三一一師的一個麻臉團長沖了上來:「我看看!」 白雲森把命令給了他,不料,那麻臉團長根本沒看,三下兩把把命令撕了,邊撕邊罵:「姓白的,你狗日的真不是玩意!說軍長殉國的是你,說他通敵的還是你!你狗日的想蒙咱爺們,沒門!爺們……」 白雲森氣瘋了,本能地去摸槍,手插到腰間才發現,槍已交了出去。他把摸槍的手抬了起來,對門外的衛兵喝道:「來人,給我把這個混蛋抓起來!」 沖進來幾個衛兵,把麻臉團長扭住了。 麻臉團長大罵:「婊子養的白雲森!弟兄們不會信你的話的!你狗日的去當漢奸,軍長也不會去當漢奸!你……你今日不殺了老子,老子就得和你算清這個賬!」 衛兵硬將麻臉團長拖出了廟堂。 白雲森又下了一道命令:「手槍營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隨便進出,誰敢擾亂會議,通通抓起來!」 白雲森奇跡般地控制了局面。 三一二師的劉參謀長把被撕壞的命令撿了起來,放到了香案上,拼成一塊,白雲森又指著它說:「誰不相信我的話,就到前面來看看證據!我再說一遍,楊夢征叛變是確鑿的,我們不能為這事火並流血!」 隨後,白雲森轉過身子,低聲對他交待了一句:「皖育,你和劉參謀長先掌握一下會場,我去去就來!」 他很驚詫,鬧不清白雲森又要玩什麼花招。他站起來,想拉住白雲森問個明白,不料,白雲森卻三腳兩步走出了大門。這時候,一些軍官們擁到香案前看命令,他撇開他們,警覺地盯著白雲森向門口走了兩步,眼見著白雲森的背影急速消失在臺階下。 怕要出事。 四八五旅副旅長趙傻子向他發問:「楊副師長,白師長說,你是知曉內情的,我們想聽你說說!」 「噢!可以!可以!」 肯定要出事! 他又向前走了兩步,焦灼的目光再次捕捉到了白雲森浮動在薄霧中的腦袋,那只腦袋搖搖晃晃沿著臺階向山下滾。 「軍長的命令會不會是畢元奇偽造的?」 「這個……唔……這個麼,我想,你們心裡應該清楚!」 那個搖晃的腦袋不動了。 他走到門口,扶著門框看見白雲森在撒尿,這才放了心。 恰在這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個提駁殼槍的人,從臺階一側靠近了白雲森。 他突然覺著那身影很熟悉。 是周浩!他差點兒叫出來。 幾乎沒容他做出任何反應,周浩手中的槍便響了,那只懸在半空中的驕傲的腦袋跌落了。在那腦袋跌落的同時,周浩的聲音飄了過來:「姓白的,這是你教我的:一切為了軍長!」 聲音隱隱約約,十分恍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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