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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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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軍部手槍營的衛兵沖上來,扭住了郭士文。郭士文臉對著軍長,想說什麼,又沒說。 白雲森師長卻說話了:「軍長,郭旅長擅自下令棄守饅頭丘,罪不容赦。不過,據我所知,郭旅長的一〇九七團確是打光了,撤下來的只是個空番號。軍長,看在一。九七團四百多號殉國弟兄的份上,就饒了郭旅長這一回,讓他戴罪立功吧!」 楊夢征捏著寬下巴,默不作聲,好像根本沒聽到白雲森的懇求。 白雲森看了郭士文一眼:「咋還不向軍長報告清楚!」 郭士文挾在兩個衛兵當中,脖子一扭:「我……我都說清了!」 「說清個屁!明知饅頭丘要失守了,為啥不派兵增援!」 郭士文眼裡滾出了淚,掩在蓬亂鬍鬚下的面部肌肉顫動著:「師長,你不知道我手頭有多少兵麼?!一〇九七團打光了,我再把一。九八團填進去,這九丈崖誰守?!再說,一〇九八團填進去,饅頭丘還是要丟!為了給四八八旅留個種,我郭士文準備好了挨槍斃!我不能把四八八旅最後三百多號人再趕到饅頭丘上去送死!要死,死我一個好了。」 白雲森別過臉去,不說話了。 楊夢征被震動了,愣愣地盯著郭士文看了半天,來回踱了幾步,揮揮手,示意手槍營的衛兵把郭士文放開。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走到郭士文面前,手搭到郭士文的肩頭上:「饅頭丘棄守時,傷員撤下來了嗎?」 「全……全撤下來了!兄弟親自帶人上去搶下來的,連重傷員也……也沒拉下,共計四十八個,眼……眼下都轉進城……城了。」 軍長點點頭:「好!咱們新二十二軍沒有不顧傷兵自己逃命的孬種習慣。這麼難,你還把四十多個傷兵搶下來了,我這個做軍長的謝你了!」 楊夢征後退兩步,脫下帽子,舉著花白的腦袋,向郭士文鞠了個躬。 郭士文先是一怔,繼爾,撲通跪下了:「軍長——楊大哥,你斃了我吧!」 軍長戴上帽子,伸手將郭士文拉了起來:「先記在賬上吧!若是這九丈崖還打不好,我再和你——總算帳!就依著你們師長話,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謝軍長!」 楊夢征苦苦一笑:「好了,別說廢話了,那只焦饅頭讓他媽的日本人摟著吧,咱們現在要按牢實腳下的九丈崖,甭讓它再滑跑了!」 暗堡裡的人們這才松了口氣。 軍長看著鋪在大桌上的軍用地圖:「白師長,談談你們東線的情況。」 白雲森走到軍長身邊,身子探到了地圖上,手在地圖上指點著:「軍長,以九丈崖為中心,我東線陣地連綿十七裡,石角頭、小季山幾個制高點還在我們手裡,喏,這裡!這裡!我三一二師現有作戰兵員一千八百餘,實則不到一個整編旅。而東線攻城之敵三倍於我。他們炮火猛烈,且有飛機助戰,如東線之敵全面進攻,除石角頭、小季山可據險扼守外,防線可能出現缺口。石角頭左翼是四八八旅,喏,就是咱們腳下的九丈崖,這裡兵力薄弱,極有可能被日軍突破。而日軍只要突破此地,即可長驅直入,拿下我們身後的陵城。」 楊夢徵用鉛筆敲打著地圖:「能不能從別的地方抽點兵力加強九丈崖的防禦?」 白雲森搖搖頭:「抽不出來!小季山右翼也危險,一0九四團只有五百多人。」 楊夢征默然了,眉頭皺成了結,半晌,才咬著青紫的嘴唇,離開了地圖。 「郭旅長!」 「到!」 楊夢徵用穿著布鞋的腳板頓了頓地:「這裡能守五天麼?」 郭士文咽了口吐沫,喉結動了一下,沒言語。 「問你話呢!九丈崖能不能守五天?」 「我……我不敢保證。」 「四天呢?」 郭士文還是搖頭。 「我……我只有三百多號人。」 「三天呢?」 郭士文幾乎要哭了。 「軍……軍長,楊……楊大哥,您我兄弟一場,我……我又違抗了軍令,你……你還是斃了我吧!」 楊夢征火了,抬手對著郭士文就是一記耳光,「啪!」顫響灌滿了暗堡,幾乎壓住了外面零零星星的槍聲。 眾人又一次被軍長的狂怒驚住了。 軍長今天顯然是急紅眼了,在近三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他大概從未像此時此刻在這個暗堡裡這麼焦慮,這麼絕望。從徐卅、武漢到豫南,幾場會戰打下來,一萬五千多人的一個軍,只剩下不到六千人。剛奉命開到這裡,又被兩萬三千多日偽軍包圍了。情況是十分嚴重的,新二十二軍危在旦夕,只要九丈崖一被突破,一切便全完了,暗堡裡的軍官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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