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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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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01 山頭上那片搖曳著枯葉的叢林被炮火摧毀了,一派蕭瑟的暗黃伴著枯葉灰燼,伴著絲絲縷縷青煙,升上天空,化作了激戰後的寧靜和安謐。殘存的樹幹、樹枝在醒目的焦黑中胡亂倒著,叢林中的暗堡、工事變成了一片片淒然的廢墟,廢墟上橫七豎八鋪滿了陣亡者的屍體。太陽旗在山頭上飄,佔領了山頭的日本兵像螞蟻一樣四處蠕動著。深秋的夕陽在遙遠的天邊懸著,小山罩上了一層斑駁的金黃。 楊夢征軍長站在九丈崖城防工事的暗堡裡,手持望遠鏡,對著小山看。從瞭望孔射進的陽光,斜灑在他肩頭和脊背上,燦然一片。他沒注意,背負著陽光換了個角度,把望遠鏡的焦距調了調,目光轉向了正對著九丈崖工事的山腰上。 一些頭戴鋼盔的日本兵在挖掘掩體,天已經挺涼了,許多日本兵卻赤裸著上身。小鋼炮支了起來,一個個炮口指著九丈崖正面,炮位上幾乎沒有什麼遮飾物。日軍的驕橫是顯而易見的,他們似乎料定據守九丈崖的中國軍隊已無發動反攻的能力。一個赤身裸體,只包著塊兜襠布的傢伙居然站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對著楊夢征軍長望遠鏡的鏡頭撒尿。他腳下,一片乾枯的灌木叢正在燃燒,時濃時淡的白煙嫋嫋騰起。火不知是佔領了山頭的日軍放的,還是炮火打著的,不大,且因著夕陽光線的照射,看得不太真切。火焰舔過的地方是看得清的,一塊塊焦黑,恍如受傷軀體上剛結出的血痂。 楊夢征軍長腳蹬著彈藥箱,默默地隙望,高大的身軀微微向前傾,腦袋幾乎觸到了嘹望孔佈滿塵土的石臺上。 暗堡挺大,像個寬敞的客廳,原是石炮臺改造的。堡頂,一根挨一根橫著許多粗大的圓木,圓木和圓木之間,扒著大扒釘。這是新二十二軍三一二師的前沿指揮所。眼下,聚在這個指揮所裡的。除了軍長楊夢征,還有三一二師師長白雲森和東線戰鬥部隊的幾個旅、團長官。軍長巡視時帶來的軍部參謀處、副官處的七八個校級隨從軍官也擁在軍長身邊,暗堡變得擁擠不堪。 白雲森師長和三一二師的幾個旅、團長在默默抽煙,參謀處的軍官們有的用望遠鏡觀察對面失守的山頭,有的在攤開的作戰地圖上作記號,劃圈圈。 外面響著冷槍,鬧不清是什麼人打的。槍聲離暗堡不遠,大概是從這邊陣地上發出的。零星的槍聲,加劇了暗堡中令人心悸的沉鬱。 過了好長時間,楊夢征把穿著黑布鞋的腳抬離了彈藥箱放到地上,轉過了身子。軍長的臉色很難看,像剛剛挨了一槍,兩隻臥在長眉毛下的渾眼珠陰沉沉的,發黑的牙齒咬著嘴唇。鋪在軍長肩頭和脊背上的陽光移到了胸前,陽光中,許多塵埃無聲地亂飛亂撞。 楊夢征笑了笑,把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一位高個子參謀:「怎麼啦?像他娘做了俘虜似的!我們腳下的城防工事還沒丟嘛!都哭喪著臉幹啥!」 四八八旅旅長郭士文大膽地向楊夢征面前邁了一步。聲音沙啞地道:「軍長,兄弟該死!兄弟丟了饅頭丘!」 楊夢征幾乎是很和藹地看了郭士文旅長一眼,手插到了腰間的皮帶上:「唔,是你把這個焦饅頭給我捧丟了?」 「只怕這個焦饅頭要噎死我們了!」 軍長身邊的那位高個子參謀接了句。 郭士文聽出了那參謀的話外之音,佈滿煙塵污垢的狹長臉孔變了些顏色,怯怯地看了楊夢征一眼,慌忙垂下腦袋。郭士文扣在腦袋上的軍帽揭開了一個口子,不知是被彈片劃開的,還是被什麼東西掛破的,一縷短而硬的黑髮露了出來。 「軍長,兄弟的四八八旅沒孬種!守饅頭丘的一。九七團全打光了,接防饅頭丘時,一。九七團只有四百多人,並……並沒有……」 站在隙望孔前抽煙的白雲森師長掐滅煙頭,迎著陽光和塵埃走到郭士文面前:「少說廢話!各團還不都一樣?四八七旅一〇九五團連三百人都不到,也沒丟掉陣地!」 楊夢征揮了揮手,示意白雲森不要再說了。 白雲森沒理會,聲調反而提高了:「郭士文,你丟了饅頭丘,這裡就要正面受敵,如此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道嗎?你怎麼敢擅自下令讓一〇九八團撤下來?你不知道咱們軍長的脾氣嗎?」 軍長的脾氣,暗堡中的這些下屬軍官們都知道,軍長為了保存實力,可以抗命他的上峰,而軍長屬下的官兵們,是絕對不能違抗軍長的命令的。在新二十二軍,楊夢征軍長的命令高於一切。從軍長一走進這個暗堡,東線的旅、團長們,都認定四八八旅的郭士文完了。早年軍長還是旅長時,和張大帥的人爭一個小火車站,守車站的營長擅自撤退,被楊夢征當著全旅官兵的面斃了。民國十九年,軍長升了師長,跟馮煥章打蔣委員長,一個旅長小腿肚子鑽了個窟隆,就藉口撤了,也被楊夢征處決了。 郭士文這一回怕也難逃噩運。 軍長盯著郭士文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向他跟前走了幾步,擺脫了貼在胸前的陽光和塵埃,拖著濃重的鼻音問:「白師長講的後果你想過沒有?」 「想……想過。」 「那為啥還下這種命令?你是準備提著腦袋來見我嘍?」 「是……是的!」 楊夢征一怔,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 「卑職有罪,任軍長處裁。」 暗堡裡的空氣怪緊張的。 楊夢征舉起手,猛劈下去。 「押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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