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此夜漫長 | 上頁 下頁
一一


  鄧代軍臉紅了下,說:「老校長,我……我是開句玩笑,其實,就是不借給我房子,回憶錄我還是要寫的。幫張副司令寫完回憶錄,我還可以用這些素材寫小說」。

  司徒效達沒再做聲,他覺著自己無權指責鄧代軍,世界既然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好,那麼,我們就不能以理想主義的藉口去指責一個年輕人的選擇,不管這選擇是十分自私還是部分自私的。

  鄧代軍卻又說:「老校長,您也該寫寫回憶錄,您學識淵博,一生經歷又這麼豐富,若是寫下來,對自己是個總結,對後人也是有啟迪意義的。」

  司徒效達搖搖頭道:「有什麼意義呀?我和你們方老師都是這個時代最平凡的人了,不像你要寫的那個張副司令。」

  「不能這麼說,世界正是由最平凡、最普通的人為主體構成的,因而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便是這些平凡、普通人的人生際遇。這不是我的話,老校長,這是您的話,是您在12年前給我改稿的那個晚上和我說的,後來,我就再也沒忘記。」

  司徒效達一怔:「我?我說過這話麼?」

  「您說過。是就我的《墓草青青》說的。」

  也許是說過的。司徒效達想,那時候正是他和方碧薇人生第二個春天的開始,他可能說過比這還要深刻的話呢!小鄧的《墓草青青》正是因為記述了一個普通母親在那動盪政治歲月中的苦難,才打動了他和方碧薇的心,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讚賞這篇作品是為小鄧,也是為自己。

  不知不覺又想起了老伴,就仿佛看到老伴拿著小鄧的作文本在對他宣讀。那時這座樓房還沒蓋,這裡還是一片大雜院,他們住在一間20平方左右帶地板的屋子裡,老伴一邊讀小鄧的作文,一邊在屋裡來回走動,破舊的地板在腳下咯咯發響……

  司徒效達眼圈紅了,長歎一聲轉移了話題:「想想人的一生也有意思,許多具有決定意義的變化都是突然發生的。記得1946年在重慶,我父親突然去世了,從接到電報那一瞬開始,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大人了。到川北老家奔喪,母親和弟弟妹妹什麼事都問我,我……真惶惑呢,可我不敢在臉面上露出來。我知道,從那時開始,我是一家之主嘍,我得鎮定,得有主張……」

  鄧代軍深有感觸地說:「是這樣,我母親去世時,我也覺著自己大了……」

  司徒效達繼續道:「第二次變化就是前幾天了。退下來幾年,我都沒感到自己老,你們方老師一走,我……才突然感到自己老了,一下子就不行了。我……老想起從前的事,沒日沒夜地想,就仿佛人已去了,只有魂魄在這裡浮動……」

  鄧代軍點點頭:「老校長,這我能理解。這要有個適應過程的,過些日子會好些。這段時間我常在樓上,會經常米看您。」

  司徒效達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們都很忙。」

  說到這裡,兩人都無話了,司徒效達和鄧代軍就在那兒靜靜地坐著。窗外,月影在厚厚的雲層中飄移,屋裡的電子鐘在叭噠、叭噠地響。樓下不知哪家突然放起了錄音機,聲音很大,把這夜晚的沉靜打破了……

  是一首早幾年的流行歌曲——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麼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第六章

  因為眯眯在場,沙導演和大眾歌舞團兩個演員的見面未達到預期效果。

  按說沙導這晚應有所收穫,剛見面,歌舞團的頭號美人林琳就向他飛了個極明顯的媚眼,另一個在省裡紅過幾天的大嘴巴歌星還在桌下碰了他的大腿。他要是想下手,成功是有七八成把握的——當然,沙導心中的成功並不是指一定要把哪個女人哄上床,沙導是文化人,不會那麼卑鄙。沙導只不過想和她們跳跳舞,在她們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男子漢氣派和瀟灑,以給她們留下個難忘的印象。

  眯眯在身邊坐著,一切全完了,對林琳小姐濕淋淋的目光,沙導沒敢給予濕淋淋的回應,大嘴歌星碰了他的大腿,他也假裝不知道。這是極讓人痛苦的——不但自己痛苦,別人也痛苦,一個女人敢給你飛媚眼,敢碰你的大腿,得要多大的勇氣?你倒好,竟裝不知道!

  為擺脫這雙重的痛苦,沙導便對眯眯說:「你不是想跳舞麼?她們歌舞團的排演廳正好有舞會,你去跳吧,我和她們先初步談談。」

  眯眯不去,這傻×大約是察覺了什麼,一本正經地說:「舞哪天不能跳?今天咱是工作,這部連續劇又是咱們聯合導演,你說我能離開麼?」

  沙導哭笑不得,真後悔當初信口開河亂許願。

  這麼一來就談不好了,眯眯並不在行,卻偏要在人家林琳小姐和大嘴歌星面前充能,就好像她已導過十部八部電視劇似的,盡出洋相。出洋相倒還罷了,且又醋意大發,眼睛像刀子,直刺人家的心。大嘴歌星受不了眯眯那目光,談到一半就走了,林琳沒走,卻有意難為他,先是獅子大開口,把演出費用抬高了兩倍,後來又說,女主角的戲還要增加兩場,鬧得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會面不到一小時就結束了,一個本應該十分充實的晚上,被眯眯葬送了。

  回去的路上,沙導對眯眯抱怨說:「今天的事都是你弄砸了!你要不來,林琳她們倆肯定和我簽合同。」

  眯眯冷冷一笑:「那當然,會在被窩裡簽的!」

  「你不能這麼看人嘛!我有時和這些女人應付一下,也是為了事業麼!」

  「對,你是為了事業!不為了事業也不會把我哄到手!拍一部片子你就換一個老婆,還當我不知道?!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你前3個太太,你要敢借這次拍片和哪個女人胡來,別說我對你不客氣!」

  沙導覺著很委屈,卻不敢發火,臉上堆著笑:「我的好眯眯喲,你別聽人家胡說好不好?我就是個神仙吧,也沒本事拍一個劇本換一個老婆呀!和3個前妻離婚的過程、原因,我都向你老人家彙報過嘛!你要想聽,我就再向你詳細彙報一遍……」

  眯眯叫道:「我不聽!我不聽!你都是騙人!別當我不知道,1982年拍《一夜風流》時,你是在和大老婆田華鬧離婚吧?田華在拍攝現場打過你的耳光吧?」

  沙導道:「這都是哪來的話呀?拍《一夜風流》時,我和田華已離過婚了,找我胡鬧的不是田華,是章韻樂。我和你說過的,章韻樂有精神病,我和她結婚3個月就發現了,不離婚行麼?我還要不要幹事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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