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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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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釧又囑咐說:「你不必去和鄭劉氏談了,只對你爹說思謀開了,要去省上就是。」 白少爺連連點頭道:「我聽你的,都聽你的。明日就回省上。學是不上了,單去求職——我有一個好友在省上國小做教員,讓他引薦一下,或許也能去國小教書的……」 二人謀劃完畢,依依惜別,免不了又一場和淚相囑。 分手時,玉釧把手中的現洋首飾,包括縫在腰帶中周團副當年送的一副金耳墜,全給了白少爺,要白少爺用它買房謀職。 白少爺堅持不要。 玉釧生了氣,說:「你原本不胖,就甭愣充胖了,這現洋首飾你帶上,我只盼你早一天來接我,比啥都強!」 白少爺這才哆嗦著手接了,接後再不忍多看玉釧一眼,轉身就走。 …… 白少爺一走就是三個月,再無一封快郵信函寄來。 玉釧等得真焦心。 到得五月頭上,終於有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來了,帶來了白少爺的一封信,說是白先生囑託的,讓他把信親手交給她。信上說,房已買了,是兩間東屋,家具也辦了些,大都是二手貨,新的買不起。求職更是不易,費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時間,還請了三次酒席,才得以在第三國小教修身。因剛謀上職,不便告假,只得再請玉釧等些時日。信的末尾,白少爺又說,買房謀職花費頗巨,以致囊中羞澀,連酒都不再喝了…… 玉釧不知囊中羞澀是啥意思。 學生便道:「是沒錢的意思。」 玉釧點點頭,二話沒說就到劉小鳳屋裡借錢。 劉小鳳往日替玉釧讀過不少白少爺的信,知道玉釧遲早要隨白少爺飛走,也真心盼著玉釧能和白少爺一起飛走,心照不宣把錢給了玉釧,還給了玉釧一隻約有半兩重的金鎦子。玉釧過意不去,再三對劉小鳳說,日後定當加三分利把錢還來。 劉小鳳笑著擺手道:「還啥呀,就算我這姐姐送你和白少爺的喜錢吧!」 玉釧跪下要給劉小鳳磕頭。 劉小鳳把玉釧硬拉了起來,只說日後過上了好日子,別忘了觀春樓還有這麼個苦命的姐姐就行。 玉釧真誠道:「這是再也忘不了的……」 回到自己房裡,玉釧把錢和金鎦子全給了那個學生,又哆嗦著心問:「你……你們白先生可……可還捎了啥話沒有?」 學生這才俯在玉釧耳旁低聲道:「白先生說,兩個月後的暑假就來接你。」 玉釧欣然笑著,點了點頭:「這——這就對了……」 §第六章 過了五月端陽節,天漸漸熱了起來,情勢也緊了起來。城裡四處風傳,道是當年錢團長的隊伍開過來了,只怕鳳鳴城又要開戰。果不其然,六月頭上,錢團長的隊伍真就打著保民軍的旗號攻城了。槍炮聲響了一日兩夜,孫旅長的兵光著脊背在街上亂串。城裡的百姓都說孫旅長要完,算定錢團長要重占鳳鳴。 錢團長那當兒已升了旅長,安國保民軍獨立第一旅旅長,周團副也做了副旅長。姐妹們都在背後議論,說周團副派了探子進城,給玉釧捎了話,要玉釧再等個三五日,待隊伍破城之後便接玉釧走。 劉小鳳問玉釧:「有沒有這事?」 玉釧道:「純是胡說八道——即便周團副真帶信來,我也不會跟他走的!我再不是當年那個傻丫頭了。」 劉小鳳舒了口氣:「這就對了,周團副那是假意,白少爺才是真心。人生在世權勢錢財倒在其次,只一顆心最是要緊。」 玉釧道:「姐姐,這道理我懂。」 然而,話雖這麼說,玉釧的心也還是動搖過的——半夜裡聽著保民軍攻城的槍聲,還為周團副流了不少淚。周團副畢竟是給她破身的第一個男人,如今又升了副旅長,真去跟他做個官太太也是福分。怕只怕周團副只是逢場作戲,一別兩年多,早把她忘到腦後去了。因此,玉釧盼著錢團長、周團副的隊伍打進來,能再見見周團副;又怕錢團長、周團副的隊伍打進來,落一場失望或是落得個左右為難。 槍炮爆響的那一日兩夜,玉釧像沒了魂似的。 那兩天,鄭劉氏也像換了個人,揣摸著錢團長的保民軍要進城,周團副要到觀春樓來,不讓玉釧接客了。還說,待周團副來了以後,得給周團副擺上祝捷酒,全樓姐妹們一起熱鬧熱鬧。 鄭劉氏再也沒想到,玉釧已謀劃好要和白少爺私奔,而且把私奔的好日子定下了…… 錢團長的人馬最終還是沒打進城——孫旅長增援的隊伍一到,安國保民軍逕自撤了,據說是向北撤了八百里,到省城附近的一個什麼地方安國保民去了。鄭劉氏的臉這才重又拉了下來。玉釧的心神這也才又定下了。 …… 因為鳳鳴城這邊打仗,省上的白少爺便沒及時過來。又讓那個學生帶了話,講定陰曆七月十八來,要玉釧做好準備,備身男裝、再備點煙酒,好扮個男兒模樣遮人耳目。 陰曆七月十五要祭老郎菩薩,觀春樓自是一番熱鬧。姐妹們這天都照例不接客,沐浴熏香拜佛許願。玉釧偏就不願拜這風塵菩薩,心想,自己三日之後便是乾淨人了,老郎與她斷無關係。 劉小鳳勸道:「妹妹,還是去拜拜吧!那老郎和咱這風塵青樓原是沒啥瓜葛的,本是梨園的菩薩,拜一拜圖個吉利,再者,正因為要走,更要顯得自然。」 玉釧這才應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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