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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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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春樓掛紅燈的規矩是那年剛時興的。 那年三月,錢團長的隊伍開進鳳鳴城,聲言改革流弊舊政,保護婦女權利,不准月經期姐妹接客,每月給了姐妹們三天例假。根據錢團長的命令,觀春樓自備了紅綢布小燈籠數盞,于月經來臨時懸于例假姐妹房門前,這樣客人們就不會闖進去霸王硬上弓了。觀春樓的姐妹們對錢團長的改革自然擁護,由此也就擁護了錢團長和錢團長的隊伍。姐妹們心下都感歎,這民國和帝制就是不同,她們這些風塵中人也有了民國的保護哩。 鄭劉氏就不一樣了,對錢團長和錢團長的改革都很不滿,先還抗拒,硬要月經期姐妹給她接客賺錢,這就惹出了事。錢團長手下的一個歪嘴副官睡了樓裡的一個姐妹,一文錢沒給,還跑到錢團長面前去告狀,說是鄭劉氏不尊重婦女權利,殘害經期婦女。錢團長大怒,一次罰了鄭劉氏四百塊大洋,還把觀春樓封了三天。此後,鄭劉氏老實了,只要姐妹們身上不方便,再不敢多囉嗦,忙吩咐掛紅燈,——就是有些姐妹想多嫌兩個也是不許的……劉小鳳那日上了樓,當著玉釧的面,先把身下滿是經血的髒東西抽下來,換上乾淨東西系好,才找出一隻拳頭大小的紅燈籠,到門外去掛。 玉釧卻懵懂得很,再也沒想到這紅燈籠與劉小鳳今日的生涯和她未來的生涯有什麼關係。玉釧只覺得劉小鳳這姐姐膽挺大,先是當著她的面換那東西,不怕羞,後來只在身上套了件裙衣,內裡連褲衩都沒穿,就到門外去掛燈籠。還感慨這姐姐的講究,連那系在身下的東西都是新花布做的。真就以為自己是掉進了福窩裡,看哪兒都是一片暖暖的春意…… 把紅燈籠懸于門楣,劉小鳳按鄭劉氏的吩咐教玉釧彈琴。 劉小鳳坐在琴凳上,拉著玉釧的手,極是和氣地說:「妹妹,要想在咱這立住腳,琴是要先學好的。別看如今的年景已是民國,咱觀春樓可是古風猶存,仍是很講究琴棋書畫的。我們姐妹們必得方方面面學上兩三年,才能出道呢。」 玉釧似懂非懂,沖著劉小鳳直點頭。 劉小鳳又說:「早先咱觀春樓聘有畫師、琴師,很風光哩。鄭劉氏當年便是個紅角兒。眼下因著戰亂連年,地方上不安寧,才把琴師、畫師都辭了,鄭劉氏自己充當了琴師、畫師。咱姐妹們如今這兩下子差不多都是跟她學來的,雖說是一代不如一代,可也還算給這裡留下了點儒雅之風的。」 玉釧看著琴,聽著劉小鳳的娓娓述說,眼裡漸漸有了亮色,氣也喘得均勻了。 在汽燈下婷婷立著,玉釧對劉小鳳由衷地說了句:「姐姐,這裡……這裡真好呢。」 劉小鳳怔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 玉釧問:「鄭劉氏把我從山裡買來,就是為了讓我學琴的麼?」 劉小鳳苦苦一笑,點了點頭:「現在……現在是哩!」 玉釧又問:「也不讓我幹活麼?」 劉小鳳道:「你還沒到能幹活的時候——到時候,要讓你幹的。」 玉釧這才眨著大眼睛,疑疑惑惑地問:「姐姐,這……這裡那麼好,是啥地方呀?」 劉小鳳長長舒了口氣說:「先別問了,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言畢,劉小鳳默默發了一陣呆,就像玉釧不在面前一樣,旁若無人地撫琴彈起了一支曲子,且低聲吟唱道: 奴妾十八一枝花, 沾珠帶露潔無瑕。 一朝墜入風塵裡, 強作歡顏度生涯。 賓客來去複來去, 鏡中孤影伴奴家。 生就紅顏多薄命, 花開花落任由它。 一曲唱罷,劉小鳳臉上的笑意沒了蹤影,長長歎了口氣說:「玉釧,既到咱這地方來了,就得收斂些心性了。還要吃得起委屈,萬不可耍潑使性。你莫看今日裡鄭劉氏對你那麼親熱,一口一個親妮兒地叫,你若不聽話,只怕日後她要給你吃不少苦頭哩。」 玉釧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又不是我親媽。」 劉小鳳想了想,又說:「玉釧,姐姐看你這一副小可憐的樣子,從心裡疼惜你,有些話就不能不早點和你說了。」 玉釧不知劉小鳳要說什麼,定定地盯著劉小鳳的臉看。 劉小鳳這才撫著玉釧道:「這裡不是尋常女孩家願來的地方,若想不開,日子難過;若想得開,也是好過的。姐姐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過來的。雖說紅顏多薄命,也不都是薄命的,倘或日後碰上個情投意合的體己,也能贖出個自由身。」 玉釧朦朧中已覺得哪兒有些不對頭,看著劉小鳳,顫聲問:「姐姐,人……人家贖……贖咱幹什麼?」 小鳳和氣地道:「自然是做人家的太太,替人家生子持家嘛!憑你玉釧這副俊俏模樣,一定會有人為你千金一擲的。只是你得有一份耐心,得把人家的心拴牢實。這些對付男人的手段,姐姐以後都會教你,——姐姐把這世上的男人全看透了哩!」 玉釧這才悟到,這地方八成是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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