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胭脂帝國 | 上頁 下頁 | |
七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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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一起把廖靜薇摻扶上車,又簡單聊了幾句,邵偉濤的意思是讓仇永明好好照顧靜薇。仇永明說,我會的。車子開動起來,把酒會和酒會上的男女統統甩在後面,仇永明一邊開車一邊聽靜薇在後面斷斷續續地說:「我看見了……真的看見了……」 靜薇坐在汽車後座上,酒後的眩暈使她感到身體特別輕,仿佛每一下顛簸她都可以乘機飛起來一般。她眼前晃動著不同的人影,一會兒是為愛自殺女友阮黎,一會兒是為愛曾經動過殺人念頭的小柔,又過了一會兒,為愛瘋狂的女人苗影也來了。 阮黎的告別電話,至今猶在耳邊。 那天晚上,邵偉濤和她正在纏綿,電話響了。阮黎說她要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你是指離開北京嗎?」 「……就算是吧。」 「怎麼,你有什麼心事?」 「沒有。好了,不跟你聊了,你男朋友是不是在你那兒……我知道你們又和好了。我得走了……」 靜薇眼前出現了大片的血,像花朵一般濃豔的血,美不勝收。 靜薇看到了奇怪的景象,就在她推開病房門那一刹那,她以為自己走錯門了,她看到父親和母親並排坐在一起的背影,長這麼大她從來沒看到過父親和母親並排坐在一起。 苗影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她頭髮蓬亂,臉白得像紙。 母親說:「我們準備把苗影阿姨接回家去住。」 母親又說:「最近你要常回家幫媽幹活,家裡有病人。」 父親見靜薇愣愣站在那兒,好像沒聽懂母親的話,就把她叫到樓道裡,對她談起苗影的病情,他說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醫生說她最多只能活3個月。他們打算把她接到家裡去住。 「是我媽的主意?」 「是你媽的主意。」 靜薇就不再問什麼了,跟在父親後面進了病房。病房裡由於長期封閉,有一股焐了的難聞氣味,雖然表面上一塵不染,可是,有病的空氣已經浸入到牆壁內部,永難驅散。 靜薇幫著父親把病人弄回家。她發現老劉已經不見了,父親宣佈他從此搬回來跟母親一起住。他們當初因為這個女人分開,現在又為這個女人住到一起,活了一圈又活回來了,生活就是如此奇妙。 玻璃時鐘 在母親家留宿的那一晚,靜薇失眠了。 她睡在小時候睡過的那張小床上,頭頂懸掛著一隻玻璃時鐘。那小鐘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動的聲音異常駭人,「嘀噠」、「嘀噠」、「嘀噠」,走得過於鏗鏘,仿佛有人在臥房裡放置了一顆定時炸彈,以「嘀噠」、「嘀噠」倒計時的方式正在接近引爆點。 靜薇躺在床上一直聽那只鐘走動的聲音,她回想起那天酒會上發生的事,她先是看見有個人影一閃,覺得那人很像阮黎,可他們告訴她,阮黎已經死了。他們說她喝醉了。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將她扶上汽車。 隔著玻璃她看見那兩個男人站在車邊說話。 她忽然想不起他倆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也許他們根本不認識,他們之所以交談是為了她。她躺在汽車後座上,感到天旋地轉,她看到小柔和丈夫、高胖子和女作家、小安和女同事、父親和母親、邵偉濤和妻子、霍雨晨和女友……他們成雙成對地在靜薇眼前轉,從黑暗中冒出來,又重新回到黑暗中去,他們的臉變成了路邊的景物,路邊的景物又很快地變成了他們的臉。 苗影大概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她把自己的一部分手稿交給靜薇,「你替我保存吧,只是不要讓你母親看到。」 那是母親決定把苗影接回家的前一天發生的事。 靜薇睡不著覺,想起那些手稿來,就很想把它們拿出來看看。玻璃時鐘依然「嘀噠」、「嘀噠」響個不停,聲音一下下壓迫著她的耳膜,就像一隻看不見的鼓椎。光束照在舊的紙頁上,有一種很奇異的效果,苗影的文字將靜薇帶入另一重時空,那是屬苗影和父親的80年代: 我多麼愛他啊!可他卻並不屬我,他有妻子和女兒,可我還是愛他! 那天看完電影他送我回宿舍,已經12點多了,他說我一個人騎車回去,他不放心,於是他就陪我騎車。 車速極快,快得好像就要飛起來。我們肩並著肩,馬路上幾乎沒人。他表演單手扶把,另一隻手瀟灑地插進褲子口袋,還吹起了口哨。沒過一會兒,他就說,看呀,我一吹口哨,就把月亮給吹出來了。我果然看到路的盡頭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 …… 靜薇仿佛看見許多年前一個春天的夜晚,一對情人在街上騎飛車、有說有笑的樣子,而另一個女人卻在苦苦等待丈夫歸來。 現在,這三個人就住在隔壁,他們出奇地安靜,其中的一個人很快就要離開這世界了。 一切喧囂都已過去,恩怨情仇一筆鉤消。 身體在左邊,心在右邊 苗影住在母親家,家務活兒重了許多,衣服要洗,被褥要晾,一日三餐,買菜做飯,都是細碎瑣屑的工作,父親基本上不做家務,看報,坐在寫字臺前發愣,就是他的主要工作。 母親總是說:「苗影太可憐了,無依無靠,沒兒沒女,自己又是個孤兒,你爸爸就算是她的惟一親人了。」母親的話使靜薇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感受到母性的豁達、寬厚和仁慈。 苗影每天躺在朝陽的房間裡,表情看上去淡然而又平靜,如果靜薇在家,母親就讓靜薇多陪病人聊天,聊聊外面發生的事。靜薇每次看到苗影,都儘量裝出快樂的樣子。父親過生日那天,全家還舉辦了一個燭光晚會,苗影在晚會上唱了一首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得悽楚而又美麗。 燭影晃動,歌聲飄渺,讓人感到生命無常。 仇永明的電話就是在這種時刻打來的。 手機鈴聲在寧靜的氛圍裡顯得格外刺耳而又怪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靜薇,你怎麼不接電話?」母親說。靜薇拿著電話到外面去接了。 「這幾天你上哪兒了?」 「在我媽這兒。」 「你明天來一趟好不好?」仇永明說,「想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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