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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第十五章 內蒙往事

  「那是30年前發生的事了,我們都不願提起,其實是為了她好。那一年,你姨媽到內蒙插隊,發生了一件家裡人全都沒想到的事,因為她去的時候才17歲,我一直把她當成一個孩子,可是沒想到她到內蒙不久,竟然有了身孕。說是愛上了一個叫謝海軍的男同學,也有人說她是被當地人強暴的,後來她就生病了,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喬伊的姥姥坐在燈下,她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讓喬伊感到驚訝。她過去一直把喬伊看成很小的孩子,其實喬伊也已經30歲了,但在姥姥眼裡,30歲仍是小孩。

  姥姥說:「這就是一個人的命啊,你姨媽一生都活在17歲那一年,你看看她的房間,跟她小時候佈置得一模一樣,我每次進她屋,就感覺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從前。如果沒有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柳葉兒的命運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那個孩子她生下來了嗎?」

  「生下來了,那是個女孩兒——」

  喬伊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她緊張得呼吸都有些困難,生怕姥姥說出「那個女孩兒她就是你」這樣的話來。但是姥姥說的卻是另一句話,這句話使喬伊將信將疑,她想,既然他們能把真相隱瞞30年,那麼他們就有可能把真相的一半繼續隱瞞下去,欺騙世人。

  「孩子一生下來就送人了。」姥姥說,「送人了。真的。我們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在我們的世界裡消失了。」

  喬伊沉默著,她以為姥姥還會跟她繼續談論過去的事,但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姥姥已經拿起茶几上她的青花瓷茶杯,腳步緩慢地上樓去了。

  客廳裡的光線暗淡而又昏黃,好像來自時間深處的光,時間究竟是什麼呢?真的過去了就一去不復返了嗎?時間製造的誤會、騙局、漏洞、情愛、疾病、傷感、痛楚,這一切難道就真的沒有彌補的機會了嗎?柳葉兒的病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真的愛過什麼人嗎……

  樓上傳來一個淒美而又寒冷的聲音,那是京戲裡刺耳的長音,喬伊從沒當面看到過姨媽唱過京戲,但是在沒人的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柳葉兒淒涼尖細的嗓音,就像鬼的聲音,從她關得嚴嚴的門縫裡飄出來。

  在一個陰天的下午

  那種聲音一直纏繞著喬伊,直到她躺到雪狼的床上,她仍能聽到隱隱約約好像有人在唱戲的聲音。那是一個灰濛濛的下午,他們又到了一起,這回是喬伊先約的雪狼,她打電話給雪狼,說有重要的事要找他商量。

  「你能有什麼事呀?說實話想我了吧?」雪狼在電話裡的聲音有些失真,不像他本人的聲音。又像隔著千山萬水,聽他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喬伊說:「真的有事。」

  「那你來吧,我在家等你。」

  喬伊用手機蓋支著下巴,想了一下,是不是該給張曉光打個電話,想了半天不知從何說起,便把手機蓋「噠」地一聲關上了。

  下午2點一刻,喬伊在電視臺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急急忙忙往雪狼的住處趕。台裡的人都說喬伊最近好像丟了魂兒似的,幹什麼事都有點心不在焉。她望著車窗外不斷變幻的街景,想到她和張曉光的婚姻原來是一場誤會,他們原本是不般配的一對,卻因那場突然而來的「白色瘟疫」被奇怪地組合在一塊,就像時間信手寫下的一個錯別字,想要更改,就得全盤重來。

  雖然已是春天了,但路上的行人依舊穿著厚厚的冬裝。北京是一個春天極短的城市,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脫了羽絨服直接可以就穿短袖。路邊的柳樹已經開始發芽了,那淺綠的顏色一蓬一蓬的,被風吹動起來,如生活中不能確定的事物,忽東忽西,沒有固定的位置和形狀。

  喬伊下了車,往胡同深處走。雪狼住的是沒有廁所的破舊平房,房東獨居一個院落,把其中的一個房間租給了白天睡覺、夜晚出門的雪狼。

  房東大媽盯著喬伊看了5秒鐘,然後她忽然拍著腦門大聲叫了出來:「喲,你是那個主持人吧?」

  喬伊朝她笑笑,又指指雪狼的房門說:「我是來找他的。」

  「噢,他在呢,在屋裡呢。」又沖雪狼那屋扯開嗓門喊道:「小李啊,你來客人啦!」

  喬伊心裡說原來他姓李呀,連我都是頭一回聽說呢。她聽到雪狼在屋裡甕聲甕氣地說了聲「進來吧」。喬伊推門進去,見雪狼躺在床上,被子上放著一個CD機,耳機和幾張唱片丟在一邊,剛才顯然在聽歌。

  「你來啦?」他伸出手來抱她。她發現他竟然沒穿衣服。

  「別這樣,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說。」

  「今天怎麼這麼嚴肅呀?」雪狼有些掃興地把手收回來,「什麼事,說吧。」

  「是關於這次歌手大獎賽的事,他們邀請我去給大賽當節目主持——」

  「這是好事呀,你去吧。」

  「我還沒說完呢,你就搶話,就是——」

  「喬伊,我看你還是先進來吧,呆在外面怪冷的。」

  雪狼把被子掀開,讓喬伊躺進來。他緊緊地抱住她,不停地親吻她,再也不讓她說什麼了。喬伊躺在那兒,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話,更遠的地方,有人在唱京戲,「咿呀咿咿咿——」聽得斷斷續續。

  「周圍有人唱戲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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