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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兩人來回來去在暗中較著勁,就像一對互相不服氣的男女,在暗地裡比賽手勁,表面上身體坐得筆直,下面卻在不停動作著。後面的事發生得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他們氣喘吁吁進入房間,在關上門之後雪狼開始親吻喬伊——粗野的、不顧一切的吻,喬伊在心裡說了句「我完了」,話還沒說完裙子已被脫下來。

  她只戴一個銀鐲子,別的什麼也沒穿。

  這時候,「五月天」正在音響裡熱鬧地唱他們的新歌《小時候》,那首歌特別不適合做愛,雪狼騰出一隻手來想要關掉音響,沒想到竟把音量調大了,聲音變得震耳欲聾。

  他們停了下來,相互凝望著,都有點不認識了似的。

  雪狼在巨大的聲響裡開始脫衣服,

  深藍色的毛衣、白T恤,然後是褲子,脫掉衣服之後他走過去關音響,喬伊看見他肌肉繃得緊緊的臀部,形狀像雕塑出來的一樣好看。之後,他們掉進一片安靜的沙漠,正午的沙漠上,躺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陽光直接射到他們的皮膚上,使他們年輕緊致的肌膚變成了金黃色。

  他們互相觸摸金黃色的皮膚,都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

  他們的身體開始纏繞,交疊,彼此覆蓋。就在雪狼進入那一刹那,喬伊耳朵出現幻聽:她聽見一個女人尖叫的聲音。

  做愛之後,喬伊接到一個電話,是趙楷的妻子張研打來的。「你沒有幻聽,那個叫小夏的女人她沒死。」張研在電話裡沒完沒了地說著話。她說:「都是那個叫小夏的女人害了趙楷,自從認識了她,我們趙楷整個人都變了,他以前是個多顧家的男人啊,以前連我穿的襪子都是他幫我買,每天按時上班、下班。別人都說他是一個模範丈夫,可是自從他沾上那個壞女人,整個人都變了……」

  接完電話,兩人赤裸著躺在床上說話。

  「剛才誰的電話?」

  「一個瘋女人。他丈夫原來是我的朋友,後來和情人一起自殺了。但他妻子堅持認為他丈夫沒有死。」

  「一個悲慘的故事。喬伊,我愛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遠活著。」

  「傻瓜,誰能永遠活著?」

  他們相互看了一會兒,關掉手機,摟抱著睡覺。正午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裡執著地鑽進來,照在他們身上,臉上,手上,腳上,他們渾然不覺,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後來他倆回憶起來,都說長這麼大,他們從來也沒睡過那麼沉的一覺,醒來後如同再生一般,有了新頭腦,新手腳,新面孔。

  戀愛,如同重生一次。

  他們再醒來的時候,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盯著對方看了好半天,覺得處處新鮮。伸手摸摸,還是覺得可疑,心想著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叫我遇見了呢?真是妙不可言啊。

  晚上,喬伊回到姥姥家。她不想跟張曉光見面——至少有個緩衝,這樣可使她心裡好受些。喬伊的爸媽已經從這裡搬走了,他們的新房子裝修好之後,喬伊只去過一兩次,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她大部分時間跟雪狼在一起,除週末外,他倆差不多天天見面。

  吃晚飯的時候,張曉光打來一個電話,喬伊感到全家人都在豎著耳朵聽他們的談話。

  他說:「喬伊你沒事吧?」

  喬伊覺得這話問得怪怪的。

  她說:「我能有什麼事呀,我很好呀。」

  「沒事就好。」張曉光說,「下午你到哪兒去了?你們台裡的電話都打到我手機上去了。」

  喬伊這才想起下午她和雪狼在一起,在床上她把手機關了。她感到姥姥姥爺都在看她,她的臉不知不覺變得很燙。

  「我的手機沒電了。他們找我有什麼事?」

  「好像是歌手大獎賽的事,他們要你去主持節目,好像就是這事吧。」

  「那好,我知道了。晚上我不回來了,在這邊住。」

  「好吧。」

  喬伊放下電話,回到飯桌旁,她覺得全家人的目光仍沒從她發燙的臉上移開。他們似乎看出她內心的慌亂,逼她說出真相。她和雪狼的事當然不能告訴家裡人,她只跟他們解釋說:「哦,是歌手大獎賽的事,他們要我去主持節目。」

  沒人接她的話,餐桌上靜得可疑。柳葉兒端著一隻白瓷碗喝湯,喝著喝著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把喬伊嚇了一跳。柳葉兒今天額頭上貼的膠布是淺藍色的,被剪成盾牌形狀,上面還繪有精緻的花紋,她近來變得越來越漂亮了,她和那個精神病醫生老冷還在繼續來往著,他倆的關係相當古怪,柳葉兒一直不承認她在戀愛,但她還是老去找那個人。

  柳葉兒莫名其妙的笑聲,就像潑向喬伊的一盆涼水,她的臉由熱到涼,不光是臉,混身上下全都涼透了。

  ——她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她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她到底在笑什麼?

  耳邊有個女聲仿佛透過麥克風在說話,聲音被放得極大,發出嗡嗡的迴響。然後她又聽到後面的對話:

  「喬伊,你是不是偷看過我的日記?」

  「我沒有。」

  「你撒謊?」

  「我沒撒謊。我說的是真話,我從不偷看別人的日記,包括您的日記。」

  「看了就看了,沒關係,只要你肯承認。」

  「我……沒有,真的沒有。」

  「騙人!人人都在騙我,包括你、你媽媽、爸爸,沒一個人肯對我說真話。你們說出真相了就怎麼啦,你們就會死呀?我已經被騙局包圍了,這些年來,全家人串通一氣聯合起來騙我,讓我成為瞎子、聾子、瘋子,讓我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我是一個傻子嗎?我是一個瘋子嗎?我不是!我是一個健全的人,就連我的精神病醫生冷鐵鑫都說我的身體很健康。很健康!你們聽到了嗎?別一天到晚把我當成一個病人來看待,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種人,我不是!」

  柳葉兒這一通發作,就像天空中突然降下的暴雨,在所有人都沒有思想準備的時候,大雨就劈頭蓋腦地掉下來,雨中還夾雜有大個兒的冰雹,砸在每個人的腦袋上,又蒙又痛。

  發完這一大通脾氣,柳葉兒丟下一桌子人,獨自上樓去了。剩下的人接著吃飯,湯冷了,盤子裡的肉變得很硬,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吃著自己盤子裡的東西。

  保姆去熱了一回湯,但湯一端上來又以極快的速度涼掉了。全家人都無心再吃,保姆也就無心再熱,任它白汪汪地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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