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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5

  就在林適一和蜜雪兒準備結婚的那段時間,蜜雪兒得到一個公派出國的機會。這是局裡撥下來的一個名額,聽說別的部門都打破頭了,上級覺得很為難,於是就想起檔案館新分來的那個大學生。

  蜜雪兒接到電話,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派我去嗎?」她用一手捂著耳朵,另一隻手捂住聽筒,樣子看上去緊張極了。出國一直是她的夢,幾經努力都沒能出去,而就在她即將結婚嫁人的時候,機會卻來了。

  「單位派我出國。我就要出國了!」蜜雪兒給林適一的報社打電話,說著說著她竟在聽筒裡哭起來。事情來得突然,就連八面玲瓏的林適一也被驚著了。以至於蜜雪兒掛了電話他卻還拿著電話站在桌邊,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

  要不是主任叫林適一跟他一起出去採訪,說是車就在下面等著讓他快點,他還是磨磨蹭蹭不肯放下電話。他又拿起電話,聽筒在空中舉了半天,這才伸手去按按鍵。他決定給蜜雪兒打個電話,把事情重新落實一下。可是電話卻打不通,一直占線。林適一估計是雪兒正在給爸媽打電話,她一定是一邊哭一邊說,為出國的事樂瘋了的樣子。她家也都是出國迷,可林適一最見不得這家子人崇洋媚外的那副賤樣兒。「外國有什麼了不起的?有好多人到國外不就是刷盤子去了嗎?」林適一逢人便說這樣的話,因此他在報社落下了一個「愛國主義者」的外號,又名「林愛國」。

  林適一又氣又惱地丟下電話,跟著主任去採訪去了。在車上他一直氣呼呼地想,不能讓雪兒出國,這件事一定要想辦法阻止,要不然他會滿盤皆輸的。

  他隨主任到遊樂場去進行採訪,但始終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看著那些上下翻飛、扭動、倒置的過山車,竟然感到些許噁心。他曾跟蜜雪兒一起到這兒來玩過,雪兒膽子特別大,什麼都要試一試,什麼都想玩一玩。

  在青灰色冬天的遊樂場,林適一眼前卻出現了紅裙子的一角,它隨著過山翻滾車忽隱忽現,漂浮在青灰的背景之上。那不是冬天的物件,卻出現在冬天,它在旋轉的轉輪上轉呀轉,逐漸變成一條線,然後越變越大,遮蔽了林適一的所有視線。

  林適一有些頭暈。主任問他怎麼了,他回答沒事。他們圍著遊樂場轉了一圈,陪同他們的另一個主任點頭哈腰的,一路都在說好好好。林適一心裡想好什麼好,表面卻做得彬彬有禮,陪在領導左右,一臉職業記者的標準表情。

  遊樂場的主任說採訪過後,他們備有便飯。報社主任自然推辭一番,但是推辭歸推辭,去還是要去的。林適一頭疼得厲害,但吃飯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必須去吃,而且不能表現出不舒服。他心卻裡一直在想雪兒出國的事,在這件事上,他已經拿定主意,一定要堅持到底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出國。

  林適一跟著兩個主任進了一家酒樓,二樓包間裡已擺好一大桌酒菜,顏色紅紅綠綠的甚是好看。賓主相互客氣一番,然後落座。

  遊樂場的主任說:「兩位大記者來到我們這兒,是我們這兒的榮幸,我先敬你們二位一杯。」

  報社主任說:「哪裡哪裡,以後常來常往,有什麼事給我們小林打電話也行。我們小林可是年輕有為啊,名牌大學畢業。你看人長得也一表人才,當時他來我們報社報到的時候,我一看就喜歡。在我們報社追他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遊樂場的主任趕忙說:「家有小女,今年也恰好大學畢業,不知可否高攀?」

  報社主任忙說:「老兄啊,這你可就晚了一步了,我們小林早就有對象了。那可是個漂亮姑娘,大學裡的校花,現在在檔案館工作,兩個人的關係黏糊著呢!聽說今年春節就要結婚了,是不是啊,小林?」

  林適一連忙推脫:「沒……還沒那麼快啊!」

  「你瞧這年輕人,還不好意思呢!」

  桌上的杯盤在兩位主任的大笑聲中撲簌簌地有些震顫。林適一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嚼來嚼去,卻嘗不出什麼滋味。他一直在想不能讓雪兒離開、不能讓雪兒離開!在想心事的時候,他不知不覺的又多喝了幾杯。熱辣辣的白酒下肚,腸子被酒灼燒得難受。酒在肚子裡翻滾著,那滋味比不喝酒更加難受。

  吃飯之後,林適一搖搖晃晃地走出的士。他抬頭看看樓上的燈光,別人家都是亮的,只有他家是黑的。他的心裡原本鼓足的勇氣就像積木倒塌一般「嘩啦」塌陷了一大塊。此時此刻,蜜雪兒不在家,她會到哪兒去呢?他越想越覺得心裡難受。他手撐著牆走在樓梯上,三層樓雖然不高,他卻走了好久,像在爬喜馬拉雅山一樣漫長。

  他好容易進了家門,家中一片漆黑。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呀摸,卻找不到燈繩。他從來也沒像今天這樣沮喪過,他靠在牆上喘了一會兒粗氣,手指無意間碰到了燈繩。他拉了一下燈繩,燈立刻「啪」的一下亮了。

  他看到門廳裡掛著雪兒的一條小紅格子內褲。這條內褲觸動了林適一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把臉貼在那條內褲上放聲大哭。

  林適一這輩子號啕大哭的場景,還將在這部小說中出現幾次。他每一次放聲大哭,他作為「寵兒」的歷史就將翻過去一頁。他的生命是從頂點往下走的,當然在當時他無法意識到。

  6

  蜜雪兒回來的時候,林適一已經睡著了,他熟睡中的臉就像個孩子,讓她看得心醉。她凝視這張臉很久,才忽然發現林適一眼角凝著一滴快要乾枯的淚。

  「他這是怎麼了?」

  她坐在床邊想了一會兒,然後輕輕脫掉衣服躺在他身邊。她通體冰涼,感覺自己就像一條快要凍僵的魚。她從背後緊緊地摟住林適一的身體,她希望他能翻過身來,像平時那樣緊緊地摟住她。但是沒有,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對世界不再有反應。

  7

  出國的事差不多已經定下來了,但有些事還得雪兒自己去跑。比如有兩個蓋章就需要出國人員本人拿著文件到行政機構去辦理。行政機構是「事難辦,臉難看」的地方,雪兒跑了兩天就有些心灰意冷,心想不就是出個國,怎麼難成這樣?

  任何一個機構的中層往往都是這樣,因為權力有限,往往喜歡故意刁難人。他刁難你一些,讓你受點委屈,他心裡就好受些。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為什麼見不得別人高興呢?只要手裡握著芝麻大點兒的權利,就要把這個「芝麻」發揮到極限,讓你「事難辦,臉難看」,乘興而來,掃興而歸。

  雪兒從來沒經歷過這些。她剛從學校裡畢業出來沒多久,還以為社會像校園裡一樣單純美好,她灰頭土臉地在北京冬天的大風裡跑了幾天之後,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去美國進修對她來說是自討苦吃。但出國是她從小的夢想,現在她就站到這個夢的邊緣上,只要咬咬牙縱身一跳,就可以進去了。

  最近,林適一對她的態度明顯冷淡了,像是在用行動說明,他不同意她出國。他和她的關係從沒像這陣子這樣冷淡過,連眼神碰在一起都是冷冰冰的。雪兒也常常回到自己父母家去住。林適一偶爾過來新房子看看,不過每次都呆不到幾分鐘就走了。

  他不願一個人呆在那兒,太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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