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白馬之戀 | 上頁 下頁 | |
三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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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你們鬧夠了沒有!」連大魚自己都沒想到,她會這麼粗聲大氣地說話。母親像一個夢游患者一般,停止翻找,但嘴裡還是嘰嘰咕咕地嘮叨個不停,說她這輩子太倒黴了,怎麼嫁給這麼個男人?要什麼沒什麼,脾氣特別壞,還愛喝酒,還抽煙。 夜深了。大魚躺在母親家用來放雜物的一間客房裡,床板硬硬的,她實在睡不著。勸完架大魚本想開車回自己家的,但母親哀求她留下來,她說你陪爸媽就呆一個晚上又怎麼啦,你那個小男朋友又跑不了。你們那麼多天都在一塊,今天陪媽呆一個晚上又怎麼啦? 大魚只好留下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母親剛才說的「小男朋友」幾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想,母親為什麼總要把什麼話都說得那麼難聽呢?父親也是受不了她這一點,才經常跟她吵架的。床板硬硬的,大魚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無聊,就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在「家中電話」上按了一下。 大魚以為她很快就會聽到張皓天好聽的、話劇演員的聲音。張皓天說他一生中惟一演過的一部話劇就叫《白馬之戀》,他在戲中扮演一個英俊的白馬王子,戲中的所有女人都愛他,愛死他了。她們為他爭風吃醋,她們互相陷害,打打殺殺。而他早已厭倦了這世間一切,最後化做一匹白馬,令戲中的所有女人傷心不已。大魚說,她喜歡這個故事,有機會她會出錢讓這部話劇重新上演,而張皓天會成為戲中的絕對男主角。 大魚清楚地記得,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正坐在電影院裡等待電影開場。那是一部王家衛的電影,當年最出風頭的電影。 電影院裡人來人往,不時有人一路說著「對不起」,從他倆膝蓋前面吃力地擦過去,他們的談話不時被打斷。張皓天有些漫不經心地說: 「你哄我吧?」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 「那倒也是。大魚對我不錯。」 「算你有點良心。」 大魚把身體依偎過來,把頭靠在張皓天肩膀上。張皓天見電影還沒開始,四周玉蘭花瓣形狀的燈盞統統亮著,就輕輕推開她,在她耳邊小聲說,人多著呢,人家都看咱們呢。大魚說人多怕什麼,我偏要這樣嘛。說著,便出其不意在張皓天的臉上親了一口。把張皓天弄了個大紅臉,低聲對她說好了別鬧了,又不是小孩。大魚格格笑著說,至於嘛,臉都紅了。 這時候,電影院的燈光漸漸暗下來,大魚再次依偎在張皓天懷裡,看著銀幕上美妙絕倫的電影,大魚隱隱約約感到了幸福。她是一個在惡言惡語的爭吵聲中長大的孩子,惡劣的環境使得大魚從小就懷疑「幸福」這種東西是否真實存在。 無處可逃 家裡電話一直沒人接。大魚又打張皓天的手機,手機不在服務區。這麼晚了他居然一個人出去,這實在出乎大魚的意料。張皓天跟她這段時間以來,除了隔三差五地愛花一大筆錢買東西這個毛病之外,並沒有發現他有別的毛病,特別是在女人方面,他幾乎不跟別的女人來往,是個挺單純的孩子。 可是他這會兒幹什麼去了?這半夜三更的不是去會女人,還能幹什麼? 母親像一片黑色的沒有立體感的影子,翩然而入。大魚感到奇怪,她一直躺在小床上打電話,一遍遍地打電話,竟然沒有聽到門響。從母親的角度看大魚,在黑暗的環境裡她臉上泛著一片奇異的藍光,看上去就像一個外星人。母親對大魚事業上的成功,一直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她並不認為女兒有多大本事,女兒以前在寫作上、現在在生意場上成功,她都認為沒什麼了不起的。 母親坐在床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屋裡很黑,看不太清她的臉。 「怎麼,你還在打電話?是打給你那個小男朋友吧?他不在家,是吧?」 「你怎麼知道的?」 「哼,我是你媽,我什麼不知道啊?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談談,可是你爸老這麼瘋瘋癲癲地鬧騰,也沒騰出空來。媽不反對你談戀愛,找男朋友,你都這個歲數了,有要求也屬正常的,但你不能找那麼小的呀?你看看那個小孩兒,他比你小十歲吧?你們在一起能幸福嗎?你以為他真愛你啊?哼,別傻了,笑都笑死人了!他是看上你的錢啦!他來你身邊的目的,就是想把你的錢都騙光,還有……」 「媽,你別說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好不容易掙的錢,讓一個外人騙光了,多可惜啊。」 大魚有點火了,開始沖著她媽嚷嚷:「媽,你幹嗎說得那麼難聽呀。什麼騙不騙的,你眼裡就只有錢。」 「我這是為你好。」 「是嗎,我怎麼聽不出來。你不就是擔心我的錢跑到別人口袋裡去嗎?你希望把我所有錢都交給你來掌管,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但你不想想,這可能嗎?我是獨立的,你要多少錢,你可以開口說,但我的經濟一定要獨立。」 「你現在會賺兩個錢了,你就神氣了是吧?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不就是靠那些男女破事發家的嗎?你們公司搞的那些電視劇,不是挑撥人家離婚,就是第三者插足搞婚外戀,我真看不慣,一點原則性都沒有,電視劇裡的女的一個個全是騷貨……」 大魚從床上慢慢坐起來,掀開被子下床,兩隻腳在床下慌亂地找鞋,找到了,又把左右腳穿反了,又重新調過來重穿。她聽到母親嘮嘮叨叨還在說,卻實在忍受不了那滿口「騷貨」、「騷貨」的惡言惡語,母親的話真讓她生氣,她必須儘快逃離現場,不然也得像父親那樣,被逼成半瘋半傻的模樣。 大魚匆忙穿上外套往門外跑,她看到相似的情景:父親站在門廳裡,手裡拿著一根結實的繩子,指指上面的暖氣管說:「地方我都選好了,喏,就在那上面。」 說著,他如有神助一樣「唰」地將繩子扔上去,繩子便聽話地在那根銀亮的暖氣管上繞了一個圈,然後軟塌塌地垂下來。 「爸,你千萬可別——」大魚伸手去拉那根上吊繩。沒想到父親卻一把抓緊她的手,另一隻手做成攏音狀,湊近她:「噓,小聲點兒,我不會真上吊的,我嚇唬你媽呢。」他齜牙一樂,口腔裡一股子濁氣噴到大魚臉上來,讓大魚覺得無處可逃。 大魚到樓下發動汽車的時候,手一直在抖。那些瘋狂的嘴臉一直追著她,讓她的心無法平靜下來。大魚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兒,這才開車回家。回到家,看到張皓天果然不在家,大魚心裡空落落的。她點了一支煙到陽臺上去抽,不遠處的新工地上依然亮著燈,馬達聲、敲打聲不時傳來,空氣中飄浮著機油的氣味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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