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白馬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張皓天望著眼前的大魚,不知她哪種面目是真實的。她有時是精明能幹的,望著你的時候仿佛一眼能看穿你。有時又是溫柔可愛的,比如現在這樣子,顯得簡單透明,仿佛一點心事都沒有,就只是一心想要出去玩。張皓天有時覺得,大魚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比如說帳目不對,她心裡清楚錢都去了哪兒。

  這些日子以來,張皓天時常會做噩夢,夢見大魚剛剛還是笑吟吟的一副眉眼,扭過臉來就變成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張皓天,你把這兒當銀行了吧?」

  她獰笑著,表情異常醜陋。原來一個美人在特定情況下也可以變得如此醜陋,這是張皓天以前從未想到的。那一覺睡得很長,一覺醒來的時候,床的另一半已經空了,想必她已經到公司去了。早晨忘了起來給她弄早飯,張皓天不知她吃了沒有。電話打過去,秘書小姐說她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不能聽電話。小姐又問他是誰,他猶豫了一下說,那就算了吧。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那個可怕的夢,直到中午才起床。

  大魚還是鬧著要去騎馬。她一用那種撒嬌似的語氣跟他說話,他就心軟。但大魚並沒有說清他去幹什麼,她實際上哪兒是玩啊,她是去搞公關的。開車到了那兒才知道,那個聚會可謂人才濟濟,有地產商人、IT精英、金融界的老闆等等,一個個都是重量級的人物,只有他張皓天是個沒名沒姓的人,大魚只用一句「我朋友」輕輕帶過去,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個人,而是個被她帶來帶去的物件。

  「小夥子長得蠻精神的嘛。」

  地產商人房道明是個中等個兒的結實男人,人稱房老闆。房老闆本來說這樣一句話是帶有誇讚性質的,但張皓天心裡覺得不是滋味,覺得人家話裡有話。出於禮貌,張皓天的不快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他始終保持適度微笑的樣子,聽他們說話,有時也點頭表示贊同。

  春天的郊外,空氣清新,馬場附近到處彌漫著香草的氣息。張皓天對那種香草的氣味特別敏感,但他一直不知道發出這種氣味的植物的形狀,它混在眾多青草之中,獨自發出氣味,沒有人注意到它。

  張皓天也像那種獨自發出氣味的小草一樣,一直躲在馬場的一角和一匹白馬獨處。他們說那匹白馬很凶的,最好不要去碰它。但張皓走過去,摸摸馬的鼻子,那馬好像通人性似地眨了眨眼睛。別的馬都被他們牽走騎去了,惟獨這匹白馬聽說脾氣不好,沒人敢騎它。

  張皓天與這白馬間卻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他從口袋裡掏出方糖來喂它,用手拍它、撫摸它,他覺得這匹白馬就像他的親人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而又親切的感覺。

  養馬人說:「你騎上試試吧,我看出來了,你是騎這匹馬的人。」

  「以前有人騎過它嗎?」張皓天問。

  養馬人搖頭。「白馬脾氣太強,誰騎上它,它就會力顛人家,直到把人家顛下來為止。」

  「那我行嗎?」

  「試試吧,我看你們對脾氣。」

  張皓天以前從沒騎過馬,但他好像輕車熟路似地,手抓韁繩,翩然上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跨到馬上去的,那馬輕輕搖了搖尾巴,馱著張皓天一路小跑起來。

  張皓天感到耳邊的風速漸漸加快起來,白馬帶著他,越跑越快了,它不知不覺就跳過欄杆,上了公路。張皓天感到兩旁的景物快速向後移動,他聽到有人在驚呼他的名字,他們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星球,那麼遙遠,嗡嗡泛著回聲。他不知道白馬將把他帶往何處,他的身體緊緊地貼著馬背,耳邊的風嗖嗖地掠過,他什麼也聽不到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

  奇異的幻聽術

  張皓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裡了。那明晃晃的白正在逐漸擴大,他仿佛又回到了大白馬的背上,景物快速向後倒去,耳邊的風呼呼的,所有人都在驚呼,只有他在快樂地向前。他聽到奇異的女聲從樹林深處傳來,她們的聲音具有絲綢的質地,是那樣的飄渺,那樣的美。她們只唱一個字「啊——」,卻唱得百轉千回,有千種意境。

  大魚是第一個發現張皓天醒來的人。她驚喜的聲音很快在走廊裡響起:「他醒了!張皓天醒過來了!」

  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魚貫而入。他們手裡拿著各種各樣的儀器,在張皓天身上又粘又貼,又聽又看。他們像發現了一個奇跡似地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張皓天,然後,他們像約好了似的,一起發出愉快的微笑。

  病房裡只剩下大魚和張皓天兩個人的時候,張皓天的精神稍微鬆弛了些,他睜著一雙攝人魂魄的大眼睛,望著坐在床邊的大魚。他說:「大魚,我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大魚用有些嗔怪的目光望著他。「還說呢,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多可怕,那匹馬呼嘯而過,沒人能攔得住它,養馬人說兩年前也曾來過這麼一回,騎馬人被摔到後腦,從此下肢癱瘓了。」

  張皓天聽了大魚的話,掀開蓋在身上的白被「呼」地一聲從床上跳起來。他從床上蹦到地上的速度快得不到一秒鐘,簡直像經過剪輯和特殊處理的電影特技鏡頭,他快速地活動著他的胳膊和腿,使大魚想起在迪廳裡見到的某些景象:所有人都變了形,成為另外一種生物。

  「小皓,小皓,你怎麼啦?」

  張皓天仿佛沒聽見大魚的話,他用手按住自己後脖頸,用力轉動著頭顱。

  大魚看著他的奇怪舉動,就有些怕了,連聲說:「沒、沒事吧你?沒事吧,小皓?」

  「哎唷,我突然覺得這兒很疼。」

  「哪兒呀?讓我看看。」

  張皓天指著自己的後脖子,大魚就把身體靠過來,張皓天就趁機抱住她,速度極快地吻了她的臉一下。

  大魚打他,輕輕推著他說:「你真壞呀!」

  兩人相互對望著,仿佛是第一次互相打量,深情之極。然後,他們身體緊靠在一起,緩慢而深情地吻著,互相親不夠的樣子。這時,病房的門被人「嘭」地一聲推開,張皓天和大魚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們同時轉過臉來看門口,門口站著一個女人,身上穿著一件形狀誇張的裘皮大衣,臉上畫著濃妝。

  「媽,您怎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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