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怎樣證明彼此擁有 | 上頁 下頁
十二


  也想像金斯伯格那樣寫出罌粟果實一樣的詩。

  即便是在同道之間,就能將內心最深刻的隱秘暴露出來嗎?什麼樣的隱秘?雞奸?或者某種欺騙?犯罪?奮力地吸毒?還有什麼更難於啟齒的嗎?很多的人不行。因為我們虛偽。但是那些垮掉的男人們,他們行。他們不僅裸露靈魂,還要肆無忌憚地裸露身體。看不見的看得見的。無形的和有形的。不能回頭。那天在華盛頓廣場的佳森教堂,在詩歌朗誦會上,呐喊著《嚎叫》的金斯伯格和他的男友彼德·沃洛夫斯基突然開始脫掉他們的衣服。是突然的。人們沒有準備。但他們早有預謀。他們脫著。一件一件地。瘋狂的詩伴隨著瘋狂的過程。然後他們赤身裸體地擁抱在一起。兩個那麼漂亮的男人。就站在封面上。看著你們。

  如此的袒露。身的與心的。這在今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今天的世界上到處是秘密。政治的商業的群體的和個人的。秘密甚至受到法律的保護。貪贓枉法者可以從中鑽無數的空子。而內心的袒露使文學豐富了起來。隱私終於也成為了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是進步。而不該遭道貌岸然者的譴責。任何的文學都同個人的生活相關。第三人稱的「他」或者「她」是幌子。去讀吧,其實那往往就是寫作者自己。

  袒露的結果是《嚎叫》中出現了這樣的類似卡夫卡自我污穢式的句子:他們讓聖人般的摩托騎手從屁眼裡搞過自己還興奮得直叫,他們玩弄那些人類的六翼天使、水手,自己也被玩弄,那大西洋和加勒比海愛的擁抱。

  不再有羞恥感的金斯伯格當然不會想到種族的優秀。他能寫出這麼肮髒的詩行,但卻同時宣言他的同性之戀是嚴肅的高尚的充滿了玫瑰色彩的。他說,我們彼此相約。信誓旦旦。他可以佔有我。我的思想。我的肉體和我知道的任何東西。我也可以佔有他。他知道的一切和他的全部肉體。我們要彼此獻身。所以,我們視彼此為各自的財富,可以幹任何想幹的事情,做學問或是過性生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是彼此探索,直到一起到達那神秘的「X」,以使兩顆交融的靈魂顯露出來。

  這便是金斯伯格的愛。男性之愛。除去性的生活,他們只想彼此佔有對方的思想。他們彼此需要擁有的,不是財富,甚至不是女人最最想要的忠誠和感情,而是,他們各自所知道的那一切。知識和智慧,乃至於創造知識和智慧的能力。

  這便是男人之愛和女性之愛的不同。

  你聽到哪個女人說,她愛她的丈夫是想佔有他的思想,是想佔有他所知道的一切,是想除了做愛,就和他一道做學問嗎?如果有,這樣的女人也實在太少。女人是什麼?水做的楊柳春風。纏住她們的男人。只要他的愛。

  所以金斯伯格的男性之戀很偉大也很深刻。這便是男人。他告訴人們,不能佔有一個人的恩想就等於是,你報本就沒能擁有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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