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子規 | 上頁 下頁
十一


  男人突然把子規拉到胸前。一種蠻力。緊緊扳住子規的頭,然後是瘋狂的親吻。弄疼子規昨晚被他咬破的嘴唇。再度甜絲絲慘痛的味道。她卻不能絲毫的反抗。她知道作為一個職業工作者,她不能要求對方的方式。她必須適應客戶需求,而不能讓客戶遷就她。所以無論溫柔的還是粗暴的,都是她必須承受的。在這些為她帶來利益的男人面前,她當然是沒有選擇的,這就是代價。

  子規便這樣被吻著帶離了露臺。我從來不碰你這樣的女人。那宣言就貼著子規的耳廓。越來越急促的滾燙的氣息。但是,你不是那樣的女人。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難以逃脫的舊事到底是什麼?

  子規被帶到暗處時,已經被剝得赤身裸體。她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動轉不能,任憑對面那個男人肆意頂撞。不,那不是做愛,而是某種殘暴的懲罰。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被這個近乎病態的男人咬遍了。於是周身的唾液夾帶著,周身的疼痛。男人的瘋狂就仿佛他真的沒有碰過女人,或者,至少是最近一段時間沒有碰過了。他在子規的身體上摩擦著。那充滿了力量的欲望。那摧枯拉朽的喘息聲。

  已經很少有這樣的衝動了。那是發自身體深處的渴望。不單單是那個男人的,也是子規想要的。以往總是男人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於是做的時候就總是既勉強又艱難。但哪怕被摧殘被強姦她也只能聽之任之。她不能有自己的欲求,更不能有違客人的癖好。

  但是唯獨的這一次,她被慫恿起來。是的她也加入了進去。她呻吟著,任憑男人差遣。又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身軀。不,那不是她在例行表演,而是肺腑的需求。不不,或者那並不是子規想要的,而只是難以控制的肉欲。

  當終於,兩情相悅——也許子規並不將此當作兩情相悅,而只是,動物在發情——但子規到底還是放任自己,投入了進去,並從中感受到了屬￿自己的肉體的歡愉。是的唯一的一次,子規做著的時候沒有感到負擔,也沒有感到,對自己的鄙視,更不曾想過要用夢想來支撐。是的那一刻子規已經不再需要那些觀念上的東西,而只是沉入進去,那欲望的死海。

  當終於掙脫出來,男人突然說,你愛我。

  子規被驀地拉回到現實,才意識到自己沉淪於性的歡愉是怎樣地不得體。於是她下意識地昂起頭,在原本柔軟的溫情中,愛,還是純粹的交易,有什麼不一樣嗎?都一樣的,您,和其他的那些男人。

  你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我們這樣的女人,也配愛?

  或者你怕?

  生存在比糞坑還要肮髒的地方,我能有什麼可怕的?

  為什麼總是作踐自己?

  我們本來就是被人作踐的。

  但是,你愛我。

  您怎麼會冒出這種想法?太荒唐了。您又不是我,怎麼能將您的想法強加於我。

  我知道你在男人中間走來走去苦不堪言,但是和我,不是那樣的。

  我這種人何曾有愛?不過是在履行身體和金錢交換的過程罷了。而您這樣的人又何嘗有愛?您不覺得您的冷酷,已經讓人猜不透您是否有親人了。子規說著撿起被丟在牆角的乳罩,所以,這或者不是我們應該談論的話題。

  談論這樣的話題會傷害到您?

  是的,這一次子規斬釘截鐵。我會把這當作是您在羞辱我。就仿佛您在和一個妓女談忠貞。妓女是沒有忠貞的,有的只是職業的操守。當然我還是要感謝您。

  你真的不希望我們更近些嗎?

  那對您就不公平了。您不覺得我們這樣的女人很齷齪麼?

  子規這樣說著便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職業工作者的面目。她開始有條不紊地穿衣服,在男人面前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怯。只是找不到她的衣物讓她惱火。她確實不記得它們被丟在什麼地方了。於是她光著身子到處找,一路找到陽光明媚的露臺上……

  當他們終於衣冠楚楚地相對而坐。他們或者都知道那個實質性的時刻到來了。他們必須開誠佈公,說出各自的條件,而這道程序,通常是工作之前就談妥的。

  就這樣面對面地,他們凝視對方。卻一時間誰都沒有主動開口,仿佛在等待某個契機。於是空氣變得凝滯而緊張,或者他們都想先看看對方的賬單。

  就像一個長長的序幕。子規已經不耐煩。有這麼難麼?

  那麼真實,就仿佛生活本身的顏色。

  子規不明白男人的意思。

  我是說你,就坐在我對面,那麼真實,而我卻恍若夢中。

  子規終於不想等了。何苦呢,對此子規從沒有怯懦過。不錯,她是在仰人鼻息,出賣靈魂,但她的身體也的確是被損耗的。她做的那些都只是為滿足別人,在這樣的付出中她得不到任何自身的歡愉。甚而身體的疼痛,精神的煎熬,那許許多多令她厭惡甚至噁心想吐的男人。所以有什麼可難於啟齒的,她所要的只是她應得的。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亦是如此,他或者能夠接受用買房的折扣來計酬。

  是的,子規正襟危坐,我想……

  但到底還是男人搶先一步。待他說出他的意圖時,已然恢復了一向的冷酷,仿佛在面對一個陌生的客戶。不知道您有怎樣的預期。其實交易的方式不過如此,現金,或者,您如果能接受湖畔的那座房子……當然,男人不容子規搖頭,當然,是的,如果我們能跳出交易這個圈子,您想過嗎?總歸是山窮水複,柳暗花明。倘若您能夠接受我的誠意,或者您可以選擇同居?那麼,這座房子就等於是您的了,您今後也再不用……

  從一個男人的床上,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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