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子規 | 上頁 下頁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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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把那個死人獨自留在島上。她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跑向派出所。是子規把警察帶到事發現場的,那一刻,子規剛好看到一隻白色的大鳥,啄起男人的眼珠就飛走了。於是那黑紫色的深深的空洞。那粘稠的帶著腥臭氣味的血污。子規便是看到這種惡濁的景觀後暈厥了過去,後來聽說,男人脖子上的那串手印證明了,他是被人活活勒死的,而後陳屍河岸。 子規被邀請到一個文化沙龍。據說現在的文化人也很有錢了。一個很煞有介事的酒吧。在一片幽暗的燈光下。奇形怪狀的各色人等。極度地誇大其辭或扭捏作態。 這時的子規已有了可觀的進賬,她方才可以松一口氣,把目光朝向一些有意思的男人。她端著酒杯在這些所謂的藝術家中穿行。她的美是她自己可以感知的。她隨心所欲地忽略那些她不喜歡的傢伙,既然到了這樣的地方,她當然要去接近那些確實有品味的男人。 於是她看准了那個修長的男士。幾乎是第一眼,她覺得自己就愛上了那個人。儘管他放浪形骸,不修邊幅,卻依然能透過他不羈的服飾,看到他內裡雕像般完美的身軀。是的她選擇了這個看上去很舒服的男人。她覺得他不僅自然天成,而且風流倜儻。不,他不僅風流倜儻,還學識淵博。她知道這種能夠將美貌和知識融為一體的男人已經很難找了,而這個男人在優雅的談吐中,又傾注了對女人的浪漫和體貼。 最後子規才知道,這個男人是詩人。 而詩人又是什麼呢?在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沿街乞討者。這是詩人自己的估價。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還有什麼人肯讀詩呢?於是寫詩之餘,他從事電影或電視劇本的寫作。很沒意思的,他說,無非是為了苟活。 子規和詩人可謂一見鍾情。那閃電一般的化學反應,讓他們立刻躲進了酒吧最昏暗的角落。他們在紛紛攘攘的嘈雜中擠在一起。他們並且始終牽著對方的手。詩人看上去既性感又激情,說看到您就愛上了您,儘管,您是一望便知的那類女人。 那樣的女人就不能和您交往麼?子規不動聲色地抽回她的手。 我不是那種意思,您明明知道。詩人蠻橫地將子規攬在胸前。 你們這種男人又能高貴到哪兒呢?子規並沒有覺得被羞辱,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刀槍不入了。 我並沒有鄙薄您的意思,我是尊重您的,我只是想說…… 你們這種自視清高的男人,怎麼會不喜歡李師師李香君小鳳仙賽金花那類傾城傾國的名妓?抑或,茶花女那般能千古留名的巴黎女人? 詩人狂熱地親吻子規,抑或想要把她的抱怨堵回去。然後在喘息中說,我只喜歡聰明的女人,而您又如此雍容美麗。當然,您不是被我們這種文化培育出來的,而是被金錢、被優厚的物質生活、抑或被那些浮華的名牌教唆出來的。是的,有時候一個文盲,你只要把他放在一個極度奢華的環境中,讓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也會慢慢變得彬彬有禮,甚至一副gentleman的做派。不過那只是一種表面的華麗,附庸風雅而已。要知道那只是徒有其表,而那樣的人是沒有心的。 那麼您是在譏諷我啦?子規自若地嘲弄自己。不過是霓裳羽衣,長袖善舞罷了,我當然屬那類沒心的人。 您為什麼總是誤解我??只是想說您聰明。聰明的女人就不一樣了,無論她是做什麼的。 他們離開酒吧,去詩人的家。詩人說他孑然一身。又說從事他這種職業的人,是不適於有家庭的。但見到子規後就不一樣了,尤其子規這不俗的名字。他堅信在子規認識的人中,決不會有人像他這樣欣賞「子規」這兩個字。他問子規是誰為她起的名字,又問是否知道子規其實就是杜鵑。不是那種俗豔的山花,而是一種被稱作杜鵑的林中鳥。這種鳥周身黑灰色羽毛,尾巴上絢爛著白色斑點。初夏時晝夜不停地啼叫,發出「布穀布穀」的聲音,所以又稱布穀鳥。不不,讓我們忘記布穀這個俗名,您?道嗎,這種鳥又被稱作杜宇。杜宇是一位帝王的名字,說起來就太複雜了。您一定聽到過「杜鵑啼血」的傳說吧,就是說,杜鵑鳥不停地叫不停地叫,一直叫到滿嘴鮮血…… 是的,他們做愛。因為啼血的子規就是那種人,所以他們無所顧忌。如行雲流水般,繾綣的深情。沒有夢想,只是現實中的某種交易。一個滿懷了激情的詩人,和一個風塵女子的,萍水之歡。 沒有事先的約定,亦不知子規這種女人的價碼。於是捉襟見肘,說,不是為了交易,而只是,出於愛。 出於愛?在子規完成了所有激情獻演之後,出於愛?愛是要被詛咒的,愛就意?了,死亡。怎麼能,出於愛? 詩人愕然。您怎麼會?以一個風塵女子的思維,得出詩人一般的結論? 子規穿好衣衫。不說島上的往事。如此諱莫如深,讓詩人難以參透。 詩人收起被攥得皺巴巴的幾張百元鈔票。 子規從包裡拿出兩千元現金給詩人,說,是她在買春,所以要付費。 詩人無地自容,子規卻說,如果貪婪情感,將一事無成。詩人聽不懂子規的話。子規又說,如果如您所說,是出於愛…… 此後他們絲絲縷縷地交往著。交往著而至詩人真的愛上了子規。他情願龜縮於子規溫暖的卵翼下,為此他寧可放棄掉一男人對子規這種女人的偏見。他知道要做到這一點是需要勇氣的,還要經歷一次疼痛的蛻變。和一個被無數男人調教過的女人相愛有什麼不好?他就是喜歡子規這種成熟的女性,而不是那些青澀的滿腦子浪漫想像的小女人。和子規在一起會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就那麼直接的,而有時候,直接也就是單純。他於是將自己想像成繆塞或蕭邦,他覺得子規就是他的喬治?桑。這樣想像著他便覺得自己高尚了起來,因為只有他這種人才能徹底摒棄世俗社會的那些陳規陋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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