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紫丁香園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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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居然覺得無話可說,就站了起來說,我走吧。 他不講話。他的煙燒著了他的喉嚨。他也有一把吉他。他抱著那吉他。他在想什麼?暗房裡很黑,只亮著一隻瓦數肯定很低的電燈泡兒。他把他對面那面牆上一張題名《廢墟》的大型垃圾群巨幅黑白照片,換成了一張我的也是巨幅的黑白照片。我在那張照片上顯得很莫名其妙,一股說不上的勁頭兒,不是哭也不是笑,我居然能夠替代他的廢墟藝術,這很奇跡。 我對他說了這話。 他撥響了吉他。一個十分以言說的「咚——」,空洞極了,痛苦極了,欲言又止極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極了。 我再也不能忍受便站起來,拎起我的書包就走。 好吧,他追上我,說,你走吧。可他蠻力抓住了我。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攔回來。夏威夷吉他。不知怎麼我想到了那把夏威夷吉他。 你弄疼我了。我返身看他。我有勇氣。但就在那個瞬間我們同時頓住了,很像外國電影裡表現的那樣,男影星和女影星,或者女影星和男影星,頓住,對視,時光如年,然後,我說的是現實,他真的輕輕把我攔到他身邊,緊抱住我,然後把他的嘴擱在我的嘴上。 我看不清我的照片了。 這是第一次。 四 有一天,老爵士樂手就來了我們舞劇院,看大門兒。 那天是一個默契的日子。我收到了模特協會的聘書,聲稱有極優厚的報酬;我同時又在茫茫人海之中,發現了老爵士樂手這個人物。 我是從老爵士樂手的手裡接過聘書的,我把聘書的「聘」字,當成了馳騁的「騁」。我說讓我到模特協會去馳騁幹嗎?我還說,這真好玩兒,就看見了老爵士樂手射過來的那一道最最溫柔、最最深沉、最最慈愛的男人的目光。 這時候,老王子正穿著一身男人緊身衣褲走過來,一股潮乎乎的味道,就擠在了我身邊,我說,下班後陪我去那老頭兒家好嗎,不僅老爵士樂手,不僅老王子,連我自己聽了我這不著邊際的話都感到驚奇。但話是說出來了,我猜那老頭兒肯定很驚慌失措,他低下了頭,不敢再看我,老王子便借勢把我拖得老遠。 你瘋啦?!他說話的語氣用了很多的情感符號。我猜他肯定是又要開始用拜倫的無限傷感噁心我,我於是大聲告訴他,我沒瘋。 那你幹嗎想去他家,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哇。怎麼啦?我就是去看看他,覺得他是個人物,就想找個地方和他聊聊天,這你也管? 但你太輕率了,你還年輕,你…… 所以才叫你陪著。 我不去。 那好吧。拉倒。我掙脫開老王子的拉拉扯扯。在舞臺上拉拉扯扯還不夠嗎?就走了。就打聽了老爵士樂手的地址。 有你哭的時候。 老王子居然敢沖著我的背影喊。誰給他的這個權力,好像我是他們家的外孫女或者使喚丫頭。其實老王子至少比我還小三歲呢,我於是也對著他的背影喊,我就是願意。就是願意相信所有的人,所以所有的人都護著我。 說完,我大概就是去洗澡了,我那會兒正按照程式,跳那種典雅之極、供王孫貴族享樂的古典宮廷芭蕾。 五 離開老爵士樂手之後,我就去了那個模特協會。 我是被老爵士樂手陪著走完了從他家到模特協會的路程的。一路上,天很冷,他差不多接著我。我很滿意他那個溫暖的手臂,他的頭髮全白了,全白了在冷的夜色中,很像一面飄動的旗。他肯定很喜歡我,這我在他淡灰色的眼睛中全看出來了,我於是很自鳴得意。 人有時候需要溫暖。我不知怎麼對他說出了那麼一句話,我感覺到他更緊地摟住了我的肩膀。說心裡話,從一開始我就一點也沒有想到要跟他保持一點距離什麼的,我覺得跟他在一起,肯定根本不必有這個顧慮。 他的家很陰暗。四壁空空,但有一台很陳舊的破風琴。彈出來的聲音於是很古老。他告訴我這是一台管風琴。但我仍舊不懂什麼是管風琴。我於是坐在了他牆根兒的一個破書桌上,我問他,奇怪的是,老頭兒,你們家怎麼一個人也沒有,連只貓也沒有? 但是他從箱子裡,掏出了一把金碧輝煌的吉他,肯定用金碧輝煌這樣的詞兒一點也不過分,這是一把價值連城的夏威夷吉他,真正的。 他彈出一個「咚——」,很富有活力和感情,於是他緊接著彈奏了一支典型的鄉村搖滾。技巧很複雜。 嘿,老頭兒,棒極了,你可真不簡單哪。 他默默看我。他抱著吉他。然後他說,倒退五十年,他那時若是這樣彈著吉他對著我,沒準兒他會向我求婚。 別開玩笑了,老頭兒……我突然看見他淡灰色的眼睛裡閃動著青春的淚水……就是說,你五十年前就是一個優秀的吉他手了? 我的心真的開始悄悄顫抖了,我說,算啦,過去就是過去啦,我以後就叫你老爵士樂手,行嗎? 他沉默了好久。 我一時有點怕我們靜默在一間空無一人有點陰暗的小屋裡。 他極講究地點燃了一支破風琴上的紅蠟燭。走過來。靠近我。攥住我的胳膊。把我從他的破桌子上揪下來。說,走吧,你不是還要去模特協會嗎? 可以不去。 你當然要去。 結果,我就讓他送我。 我說,芭蕾肯定幫不上模特的忙,那種走步的姿勢不對頭呢……他說,走吧走吧,後來,我就在模特協會遇上了那位攝影大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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