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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塵埃


  驟然間你調動起每一根神經重新等待他。錶針正無情發出噠噠的響聲。驚擾著塵世的時刻從此到來。你靜靜落在無言的恐懼中,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

  沒有鳥鳴,也不是歎息。我對著無涯的寂靜說,血管裡正有鮮血瘋狂的湧濺聲響起。還有,靜悄悄,你聽到了飛揚的塵埃是怎樣輕輕降落在你不期的等待中。你盼望什麼?塵埃正邁動無聲的腳步,掠擾著你的等待和激情,因為,有一刻你曾經以為什麼都會有,什麼都會到來。

  再沒有驚擾。連流淚的時刻都寂靜無聲。是你曾那般執著地結束了那驚擾,那一刻,你曾有怎樣的英勇。而你等待。又是你。你等待以深的渴望和切盼,以無聲,以塵埃都會發出的降落聲。是代價。殘痛之於你,是永無法償還的你不懈的等待和激情。

  一切如流水般無可變更。一束強烈的太陽正透過雲層把強烈的喧囂的光,斑駁灑在你淒寂的渴望上。你看不見太陽,但你懂得太陽,你躲閃在光的巨大的陰影中,噬咬著你不死的靈魂。你想如果有一塊墓地,有一個飄泊而無依的神魂;你還想你如果有一天,能穿行在旋轉的夜空中把星的雲圖連接成一片你永恆的燭光。你日益強烈的騷動驚擾了你。你碰到他灼熱的靈魂就不可能再遠離。那一刻你曾瘋狂投入他的激情,你們就碰醒了那個枯寂的空間中一片片沉睡的塵埃。心臟發出巨大的震響,世界變得顛倒。你曾被他吻,為了殷殷的渴求和分離,你感知了那一刻真正的瘋狂和激情,讓無言的烈焰在慌亂中化為永遠。

  然而,是你自己自動結束了這一切,讓冰涼的時辰作證。如今你便閉鎖在一片無涯的淒寂中,以血的期待而靜聽塵埃的飄落聲。一粒塵埃就是一個無名飛舞的精靈,無數精靈飛舞,你看清了,這個精靈的世界原來人晨霧般飄蕩迷茫。你抓不住它們,一如抓不住你自己的那一顆熱情的心;你說你愛得太深,你便可以更深地無情的傷殘你自己。

  代價便是這飄落的精靈。

  你看見了遠方一片海浪滑過來,低而長,無聲撞碎在那灰暗的沙的堤岸上。

  你怎麼會如此驚恐地重新等待他?怎麼會?你聽到四壁外傳來琴聲,琴聲如訴,鳴響起他一支不懈的哀歌。不忍的歌講述著,一切的故事都發生在昨天。你的和他的山如此美麗。而驚懼高懸著,啟示你黑暗和可怖的終局。你該怎樣地沉入和解脫,你該怎樣?

  如果你答應。你這樣對他說。

  而他對你說,別那麼徹底,你背後的那個世界多美麗你離去便將帶走你整個的背景,這有多殘酷。

  你最終沒有答應他,而他從此遙遙無期,心的深處從此沉落,沒有太陽射進來,也不必再躲進斑駁的七彩的光影中。

  迷幻的你。你從此企盼。在你自願結束了一切愛的重負之後你等待,調動起每一根神經,睜大眼睛,屏息捕捉你的拒絕和寂靜,聽塵埃的精靈無聲狂舞。眼前依舊迷濛,你知道他永不再來。結束本身已成功流血的誓言,存在著,不可更改,如神靈警世的咒語或預言。你畏懼你最終的決定最終的吻,而吻了就是為了決定,為了他永不再來。他不會再來了,你怕的時候,你哭了,你想拯救溫情死滅,你想推卸你最後的選擇。那一刻你掙脫開他抓緊你的冰涼的手指,你最後用它們觸著他的臉頰,觸著他身心的震動和瘋狂。你說那十字架太沉重了,你背不動,他就答應了你,他走開,你從送走他的那一刻起就懂了,走了的他就不會再回來了,絕不會再來了。

  你就這樣欺騙和傷殘了你自己,你知道世界上正上演著、無數這樣的慘劇。迷迷濛濛的塵埃飄散著,落滿你的周身,浸擾著你的流血的心和誓言,你不知你是不是做錯了。你的責罰就在你的狂烈中,你不等待,便靜到極致,塵埃便飛起來狂舞。旋轉著。你聽到在一個遙遠的神聖的地方突然傳過來一個至高無上的聲音,那聲音說,罪惡在誰,誰必報應。那時候,你已被埋在你塵埃精靈的狂舞中,越埋越深,你好像說,罪惡在我,我必報應。

  鐘聲響了,鳴著時辰,你搜尋他留下的最後的腳步聲,你在空的空間裡搜尋,屏息靜聽,但只有塵埃的飄落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以至充斥了你整個的軀體,你卻什麼也聽不見,你想抵擋,你想抗爭,你想這是你熱血的軀體和生命的最後的衝鋒,哪怕流血,哪怕宇宙從此凋謝,哪怕……但是你終於抵擋不住那塵埃的精靈如勇士般纏繞著你,牽制著你,逼迫你在無形流淌的鮮血中與它們為伍,築造出一片真正的腐朽和廢墟。

  你終於成為了羅馬競技場,成了古希臘雕塑拜占庭廟宇埃及金字塔,成為了一場大火之後的圓明園。挺立的廊柱無言刺向欲望的天空,沒有星的雲圖,也沒有溫暖的燭光一切的狂烈,一切的樂章,哪怕悲論哪怕哀歌也只嗚響在昨日的活生生的戰場中,廢墟僅只是昨天的英勇,既然是你自願結束了那場靈魂的角逐和流血。

  終於你被你的塵埃淹沒。

  終於你從此靜聽你的塵埃在你寂靜的空間裡,永恆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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