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歲月如歌 | 上頁 下頁
十四


  A當然會早就等在了那裡。她走過去。她知道A站的地方就是他們那一年曾經信誓旦旦的地方。但是第二天A就撕毀了諾言。從此山盟依舊,錦書難托。愛不過是一場遊戲。她被傷害了很久。她無言地走過去。和A並排站在了那河邊。A沒有扭轉頭看她,但A知道她來了。他們就那樣彼此沉默著站在河邊,共同看濃密的雨絲落進河水裡的情景。

  他們彼此沉默著。他們就這樣至少有十幾分鐘。沒有千言萬語。然後A就突然奪過了她的雨傘,把那雨傘奮力地丟進了河裡,並把她緊摟在A的雨傘下的A的懷抱中。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憤怒沒有去搶救她的那把傘。她看著那傘就那樣無辜地翻在河水中,就那樣順水漂流,那傘的濃重的色彩被雨絲擊得模糊而破碎。她驟然間覺得自己很冷酷。然而她卻能依然平靜地抬起頭對A說,你看,我們選擇的天氣不太好。記得嗎?那一天陽光燦爛你撕破了我的心。而在今天的陰雨迷茫之中,你又扔掉了我的傘。她不再看A。她的眼睛只看著河水,和河水中的那把傘。她任憑A摟緊她。任憑A又把他的瘋狂的吻印在她的脖頸和胸膛。她感受著那溫熱,但沒有激情。她的心堅如磐石。她一直望著前方。在A的傘下。她只是輕聲地提醒A,她說輕一點。那一年的那些青紫的傷痕痛了很久。

  A的頭髮瘋狂地摩擦著她的下額。A在向下尋找著什麼。最後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推開了A的頭。她走出A的雨傘並開始沿著河邊的小路向前走。她的頭髮被澆濕了。她覺得她就像是一朵已經凋謝的花兒。A臉色蒼白地打著雨傘追過來。A不得不跟著她往前走。

  她說,在我們之間差不多已相隔了十年。你對十年忽略不計,你以為十年前的那天就是昨天。昨天陽光燦爛。今天下起了雨。你一下子就跨越了歲月把昨天和今天聯接在一起,但你瞭解我這十年的生活嗎?你知道我也曾有過一段鏤骨銘心的愛情嗎?

  A說,那些很重要嗎?關鍵是現在。現在是我們在一起。

  她停下來。她扭轉頭望著A。她這是第一次認真地看A。她覺得A已經從那高懸的空中墜落了下來。她不懂A為什麼要選擇重新出現。A的出現使A變成了一個凡人。但是她不想告訴A她的感覺。她想那定然會傷害A。於是她只是輕描淡寫他說,A我們現在都成熟了。然後她繼續沿著小河向前走。她覺得她走路姿態有點居高臨下目空一切儼然女皇,而退回去十年的那一天,她又是怎樣怯懦地因為A的愛而受寵若驚。

  那一刻她就站在A的對面。在A的家裡,她聽著A對她說著告別的話。房間裡響著A最喜歡的歌手唱著的深情的歌。A說,他已經把最大的信任託付於她。A說,有你的目光,我將勇往直前。那一刻她聽著A的表白身心顫慄。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如此崇拜的A會把信任給予她。她聽著A夢一樣的真誠和囈語。A就站在她的對面。很近。A說,留下來吧。沒有暗示。A就那樣伸出臂膀突然地把她抱在了懷中。A的力量很強大。A擁抱著她時竟也身心在顫慄。(沒有像羅伯特和弗朗西絲卡那樣在廚房的燭光中用跳舞來度過。而她和他第一次擁抱時也沒有借助於舞蹈。但是他們喝了酒。酒的威力很大使人總是情不自禁。她於是敢在午夜的散步中把手伸進他的臂彎。後來她抽出了她的手在那湖邊的暖風中與他對面站著。那是一片很大的湖。很令人難忘的一種夜晚的迷蒙。他們站在一條平行的線上。她對著湖水而他對著湖岸的那一片黑暗中的樹林。沒有愛的表白。他那時不表白。她記得男人說,我們回去吧。而她說,不。於是男人猜到了她一定是在期待著什麼。男人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一直小心翼翼,但儘管他小心翼翼他還是不顧一切地伸出手臂把這個滿心期待的女人攬在了胸前,然後他吻她,在這午夜的外地的湖畔。)A親吻著她撕咬著她。給她的感覺是A恨不能吞掉她。她惶惑極了。她想不到A會將如此的激情給予她。她幾乎流淚。她知道A說留下來吧是想第二天再見到她。她在A的瘋狂的擁抱中滿懷著感動。(但是她和A的任何的一次身體的接觸都幾乎沒有性的成分摻雜其中。他們從來不想上床,也從來不想做那種事,她為此而很不解。無論A怎樣地抱緊她,她都感覺不到那欲望的激情。儘管A以為他是滿懷了激情的,但她就是感覺不到。而他不一樣。他是活生生的,只要她一挨近他就無法扼制她想上床想與他赤身裸體在一起的願望。那鼓漲的暗示會使她意識到他愛她渴望她需要她,她於是為此也愛他渴望他需要他。她想這也許就是他們彼此相象的地方。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只是他們自己而不是A。他們太物質了。而A是另外的一種人。當然她也不想用超凡脫俗這幾個字來形容A只是和他們這樣的物質的人不一樣罷了)。

  結果那次她留了下來。她讓A在陽光燦爛的小河邊見到她並傷害了她。

  然後,在雨中。

  他們依然沿著河岸走著。後來她終於對著水面說,愛使人疲憊。要她再發動一場愛的戰爭簡直是天方夜譚。她累了。她已經沒有氣力,也不再有熱情。

  她想她的話一定使A很尷尬。她繼續朝前走著。雨水開始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扭轉身看見A依然站在原地。A也不再打那把唯一的雨傘,A的臉上是一副絕望的表情。她突然意識到她的話對A太不公平了。她與A現在都是需要慰藉的孤零零的可憐的人。她於是走回A的身邊。她把A的雨傘重新打起來。她湊近A。湊近到足以給予A安慰。她在A的耳邊輕聲說,你看我不是來見你了嗎?我不是沒有去拾河水中的那把傘嗎?

  她說著抬起腳跟兒把她濕漉漉的臉頰貼在了A濕漉漉的臉頰上。

  他們開始談論分手的事。

  那是在一場很瘋狂的爭吵之後。在那一次的戰爭中他們彼此在語言上的傷害都是最刻毒的。女人赤身裸體地躺在被子裡。男人掀開被子去撕扯女人的身體。沒有欲望只有憤怒。男人恨不能將女人撕成碎片。他用盡氣力。他在那一刻對女人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充滿了仇恨。仇恨翻江倒海。那隆起的乳房是邪惡的溝壑,那隱秘的下體中隱藏著可怕的殺機。還有什麼。他受不了那蒼白的用於接吻的嘴唇裡吐出的那些刻毒的詛咒。男人被氣瘋了。他無法克制自己。他用一個男人的力量去毀壞著那所有曾使他感到無比親切和衝動的部位。仇恨也使他衝動。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戰爭,是家庭的暴力……但是男人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已經記不起這場戰爭究竟是由什麼引起的了,直到,直到女人又提到了A。

  是啊,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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