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歲月如歌 | 上頁 下頁


  女老闆很緊張地請錄音師放響了音樂。她希望那些或激烈或舒緩的音樂能壓滅與會者對她的憤怒。她也很憤怒。她扭身離開了那個嘈雜的會場。沒有人理睬她。她知道這意味了什麼。她講了真話。她隨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就在她扭轉頭的時候,她看見了A。

  A?

  簡直是奇跡!

  A已失蹤多年,所有認識A的人都相信A已經死了。

  真的是A嗎?A有點面目可憎地站在街邊。她疑惑自己是幻覺或者是撞見了鬼。但是她確曾崇拜過A。那時候她還很年輕。A是她唯一愛過的也是唯一沒有睡過覺的男人。後來他們彼此仇恨,再後來A就銷聲匿跡了。

  她叫住了出租車司機,叫他把車停在街邊。她走向A。在暗夜中。她看見A胸前抱著一把陳舊的吉他。她用手去摸那吉他上已經生銹的銀飾。她再度感受到A仇恨的目光。她問A,你願意陪我回家嗎?她說她現在已孤身一人,在她與A之間已沒有障礙。她從自己的聲音中聽出了孤立無援和厚顏無恥。她猜A也一定聽出了這些。但就因為這些她就要放棄A嗎?不,她好不容易才找到A是很多年才如流星般在她眼前閃過的。而且會一閃即逝,落在不知多麼遙遠的深谷中。她繼續說A,跟我走吧,我請你喝一杯咖啡。

  A在她的請求中背著他的吉他揚長而去。A一貫喜歡在女人的請求中自高自大,以滿足他無聊的虛榮心。她被孤零零留在街邊的冷風中。她低頭看見了A遺落在那裡的一個裝著硬幣的紙盒。A以歌為主。A的生涯使她心裡頓生柔情。

  出租車司機在奮力按著喇叭。

  她撿起A的那紙盒。一路上,仿佛總能聽到A的歌。

  A的歌聲是在半夜響起在走廊的。

  一開始,她以為是在做夢。她在夢中驚醒。她想A是個瘋子。她為了不影響鄰居立刻打開了門。但是鄰居們已經都披著睡衣走出門來觀賞A了。

  A你要做什麼?

  她想不到A就坐在她的對面,就像很多年前那樣。他離去後,A便出現,她想這簡直是天意。她穿著真絲的拖地的睡裙。那睡裙是淡粉色的。背後是幾組交錯的細絲帶,很性感地將她的肩背和腰部暴露在溫暖的燈光下,她告訴A,這睡裙是她為自己買的。

  她拉起A的手來觸摸她的睡裙。她說儘管我們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聯繫了,但我們並不陌生。她說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後來我有了另外的男人。他一直障礙著我想念你。但我是想念你的,或者白天或者黑夜。我不知你是屬￿白天還是黑夜。總之際是唯一的沒有給我身體的男人。在那一刻,你逃走了。你把愛留在了精神的崩潰中。所以才永恆。所以我才一直把你懸在那個我無限珍愛的半空中。我一直想,倘若有一天你突然出現,我是不是會離開他跑去和你生活。我時常地這樣想。即或是在他的懷中我也這樣想。後來我就不再想了。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我以為我們很相愛。但是我們並沒有結婚。就這樣我們拖延著直到分手。

  A偶爾撥響他的一根弦。那弦發出很空洞憂傷的迴響。

  她把他的照片拿給A看。她問A照片中的那個男人是不是很帥。

  她給A講他們的愛情。她說是很驚心動魄的那一種,包括他們之間的爭吵。她說每一次他們之間的戰爭到來的時候,他都恨不能殺了她。

  然後A突然站了起來。他猛撲過來緊抱住她的身體並拚力撕咬著她。就像是一頭兇猛的鬣豹在撕扯吞食著一隻羚羊。她的淡粉色的真絲睡裙被A扯得七零八落。她掙扎著。A是一個在殘食著同類的野獸。很慢的但卻很有力量的像電影中的那些慢鏡頭。A和她攪在一起最後將她折磨得遍體鱗傷。她獨自哭泣。就像從前那樣。那一次是在一條閃亮的河邊。A無情地煽動起她的欲望,A在做著那一切的時候卻滿嘴的馬丁·路德·金滿嘴的理想宗教和崇高。她很疼,但是她竟以為那傷痛能證明她和A的愛。像雜草一樣的靈魂越漂越遠。唯有她是罪惡的。那一刻她被陷在罪惡的欲望中,她覺得其實她很想要A。河水中的光斑閃在了蔚藍色的天空中。她記起了,那是一個美麗的秋季。那藍的天很清澈很高很曠遠。

  而就在此刻,A又舊戲重演。

  她終於推開了A,她一步步地向後退著,她碰倒了A靠在牆邊的那把吉他,那聲響將所有的旋律在瞬間奏響。她很怕。她繼續退著。好歹拽著那淡粉色的碎片遮掩著她遍佈著傷痕的身體。

  A睜大著眼睛。A一步步地逼近她,她看見了A眼睛中的那一道道血絲,那血絲組成的網。她說不,不要,她說A其實這正是她曠日已久盼望的。她足足等了A十年,但她此刻還是請A先離開。

  A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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