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學校裡被廣為認同並到處傳播的一種說法是,嬰兒殺死了虹。於是那個間接殺死虹的兇手,自然就是虹的丈夫彼爾了,因為只有他能夠讓嬰兒存在。

  但那個隱性的殺手也在劫難逃。因為西江對虹的欣賞和愛護,那時候在系裡已不是秘密,只是人們查無實據罷了,以至於至今也沒有人知道在那片深深的叢林之中還有一個如此充滿愛意的神秘小屋(即或青岡知道,她也不會傻到揭發自己的丈夫,儘管,她每每能夠看到西江和虹在那片叢林中的「不期而遇」,儘管,她每每傷痛欲絕,恨不能殺了那兩個人)。

  於是西江不得不一直承受著某種外界的責難。哪怕是不被外人興師問罪,西江也不能原諒自己,他已經深深地被心裡的痛楚所折磨,被越來越強烈的罪惡感所困擾,他會經常無緣無故地拉出自己的靈魂來拷問,他還會不停地問著自己,你為什麼要殺死虹?你不是愛這個女孩嗎?這就是你的知識分子的良知嗎?當然西江也知道他的這種罪惡感這種道德的自我批判在某種意義上也就證明了他的靈魂的高尚。他為此而一直背負著間接殺手的罪名。

  那是他自己讓自己承受的,那永無窮盡的道德審判……但是,為什麼就不可能是彼爾殺死了虹呢?那時候,唯有彼爾與虹朝夕相處。

  當然彼爾有無數想殺死虹的理由。首先他有財產。他不願放棄。他要保護他的財產。他不想把父親辛辛苦苦掙下的那份家當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拱手送給虹和那個不知道誰是父親的兒子。而且那時候彼爾已經知道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或者至少不是他一個人的女人。虹是坦誠的所以她一定已經向彼爾說明了一切。

  虹不想在欺騙和謊言中生活,無論愛還是不愛,虹只要生活在真實中。虹是真實的所以她不願隱瞞任何真情。她只是不能明確說出那個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當她得知孩子存在的那一天,她已經和彼爾結婚了。她只是在死前的那一刻才向西江暗示孩子是他的。但很有可能她也曾向彼爾暗示過孩子的父親是西江。所以彼爾害怕這個孩子。害怕他的財產即或不被虹搶走,也會被這個孩子所劫。從此彼爾被這種恐懼折磨,他知道唯有殺死他們才能一勞永逸。

  是的,西江過去怎麼沒想到過這些呢?

  虹死於難產。多麼堂而皇之的理由。一個「難產」就掩蓋了一切,就不再被人追究了。可是虹那天早上還好好的,為什麼第二次上樓的時候就神情恍惚了呢?她來請教西江說為

  什麼所有的人都是不幸的?在昆德拉的所有小說中,還有他小說中的那所有的人物。西江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虹的疑問,虹就暈倒在他的臂彎中,就鮮血淋漓染紅了他的襯衣。就在西江的懷中。虹的死,預示了什麼?西江的永遠不能夠原諒自己,永遠地,不能再愛別的女人,甚至青岡。為什麼?為什麼連想和青岡親近的願望都沒有?是因為西江的生活中有青岡,虹才

  會結婚?是因為結婚虹才會死於難產?

  死於難產。一個多麼無懈可擊的理由。就解脫了所有人的所有的罪惡,以及所有人的,曾經對虹的不好。虹便是這樣一個人受難而死。一個人來承擔死亡的罪責。不,難產只是一個幌子。但那個被掩藏了的真相又是什麼呢?有了難產醫院就不會化驗血液中的毒素了。多麼精心策劃的謀殺案,現在,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能夠原形畢露了嗎?

  又是一曲慢舞。《雪絨花》。

  足夠無恥了。因為西江看到,此時此刻錦禾的臉已經完全貼在了那個高大的彼爾臉上。臉貼著臉。他們竟毫不避諱。因為是美國人?或者來自美國?就要有美國的做派?他們在慢舞中甚至相互撫摸?媽的他們就差當眾 做愛了。

  衛軍用他的手指觸摸著青岡柔軟的嘴唇。他不去親吻它們。他知道那將導致怎樣的後果,不可收拾的,所以不,這已經是最大限度了。他就那樣輕輕觸摸著。那麼堅硬的手指,劃過輕柔的芬芳。這個他愛的女人。那麼迷人的。那是他畢生迷戀的,青岡的嘴唇。還有他不能避開的,是青岡的凝望。她從來就沒有嫌棄過他,儘管他們的家庭背景是那麼不同。是的那就是青岡。只要低頭,他就能看到她美麗的 乳房。只是和最初的那一次不同了。那時候她還只是個青澀的野葡萄。他記得他終於伸出了手臂。然後就觸到了那小小的堅硬的乳房。他不會忘記當時觸電一般的感覺,如今幾十年過去,他依然恍若夢中。時間使一切變得柔軟,甚至滄桑的柔軟。就像這個時代。到處是豐滿的充滿了誘惑的柔軟。那熟透了的。甜膩膩的……

  如今有誰堪摘?

  衛軍脫口而出但卻不知道這是誰的詞句。不過他知道那反正是女人的淒風苦雨,不知道是不是屬￿青岡。

  蕾絲花邊的透明乳罩。那春光的流瀉。衛軍看到了。所以他可能難以抵禦。於是他轉身離開。卻被青岡阻擋。她只問為什麼?為什麼離開?

  留下來,青岡請求著把衛軍拉向她。她不再遲疑不再等待她坐下來,讓衛軍跪在她的面前。

  是的衛軍沒有反抗他只能這樣做。他知道是自己有負於青岡。他欠了她許多,欠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愛情她的青春,他不能在那高高的山岡上轉過身就走,就踏著那殷殷的血跡離開了她,並且從此再沒有讓她找到他。

  就那樣衛軍跪在那裡等待著審判。

  無論怎樣的判決他都不會上訴,哪怕是終身監禁哪怕死刑立即執行。

  衛軍就跪在那裡跪在青岡面前他知道他有罪。

  然而青岡卻將他的頭顱緊緊抱在胸前,在她柔軟的誘惑之間,他又忽然想到了那部經典名著《紅與黑》。他不是想到了于連和市長夫人那刻骨銘心的戀情,而是想到了于連被絞刑後的頭顱是怎樣被愛他的侯爵小姐帶走。侯爵小姐就那樣乘著馬車把心愛的人的頭顱抱在胸前。她便是以這樣的方式和于連親近的,所以衛軍也在心裡說,拿去吧,一個愛你的男人的頭顱。

  此時此刻衛軍的頭顱就在青岡的懷抱中。那起伏不定的柔軟幾乎窒息了衛軍的意識,他開始急促喘息,就在那一刻他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自己,讓頭顱從此和青岡親近。衛軍知道自己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所以他不能退卻只能固守。他要死死守住那個最後的欲望的底線,然而,青岡卻把衛軍的頭輕輕轉向了電腦屏幕,說,看哪,這就是我想讓你看到的情景,你能夠毫無感覺嗎?

  震驚充斥著衛軍的眼睛。

  我只想讓你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大概,也是導演所夢想的一幕。

  在喘息聲中。

  女孩子躺倒在廚房的地板上。

  美國男孩只能爬上去趴在女孩身上。那也是被瘋狂糜爛的法國兄妹強迫的。被逼迫與身下的女孩做愛。

  於是他們做愛。那麼投入的。扭動和呻吟。還有女孩咸澀的眼淚。

  哥哥卻在一邊。走來走去煎著雞蛋。那是因為他剛剛身寸.米青。手淫。也是被妹妹強迫的。面對著牆上女明星的照片。

  然後是血。女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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