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 |
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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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禾的神情中從未有過的一種歡欣。像一道霞光,照亮她的本真。 晚飯青岡和西江在家裡吃。整個吃飯的過程,他們都顯得很沉悶。然後電話鈴響。青岡去接。電話是錦禾打來的。青岡把電話交給西江。西江去接。很簡單的公務。然後西江又把電話遞給青岡,說她要和你講話。 然後青岡和錦禾聊起來。很冗長無聊的。完全是基於她們曾經在咖啡館裡有過的那次相對坦誠深入的談話。便以為真的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西江在一邊獨自吃飯。顯得有點焦慮不安。有幾次他無聲地做出要求青岡停止的手勢,臉上的表情好像很厭惡錦禾的樣子。但是青岡我行我素。因為她覺得無端打斷人家的談話是不禮貌的。後來西江實在忍耐不住,乾脆小聲對青岡說,行了。差不多了。你該吃飯。也讓人家早點休息。 這樣來來回回幾次之後,青岡驀然警覺了起來。好好的為什麼要停止?她實在不知道西江到底是什麼用心?她明明是在取悅於他的這位來自美國的老同學,他為什麼還要表現出如此反感的態度呢?後來這樣久了青岡才恍然大悟,原來西江是害怕她和錦禾講話,特別是那種深層的。他害怕他和錦禾之間的什麼被錦禾不慎披露出來,而那些剛好又是他沒有及時通告青岡的。譬如他主動寫信邀請錦禾回來講學,譬如他熱切希望錦禾能留下來,譬如他積極為錦禾爭取教授的待遇,住房和年薪……西江懼怕暴露這些可以看做是為了青岡好,或者為了證明他還在乎青岡,不想讓她受到傷害。可是他明明已經決定讓錦禾留下,為什麼又不願意讓青岡諳知這一切呢?或者他真的還想要這個早已經風雨飄搖的家?想盡力保住他和青岡曾經擁有的這一切? 青岡重新回到餐桌旁。這時候天已經黑了,飯菜也已經涼了。西江沒有開燈,坐回到殘羹剩飯前的青岡便難免很淒涼。 當初我們吃晚飯的時候,是點蠟燭的。青岡說。 我去為你熱菜。西江準備落荒而逃。 青岡卻說,今天我去聽了錦禾的課。 黑暗中西江驚愕的神情,青岡看不見,卻聽到了碟子重新落回到餐桌上的重重的響聲。 而後我們又去了咖啡館。 你們還去了咖啡館?都說了些什麼?這是西江本能的反應。 我告訴她,我已經不愛你了。我們已經完了,就差一個契機了。 西江轉身走進廚房。廚房裡傳出鍋鏟敲擊的聲響。掩蓋了西江心頭混亂的一切。 那晚,青岡還是睡在了西江身邊。但是她卻很久很久沒有睡著。她想她和西江可能真的完了。他們近在咫尺,但卻誰都不肯再去碰觸對方的身體,儘管那身體是赤裸的,偶爾充滿了誘惑的。哪怕是睡夢中翻身不小心碰到了對方,對方也會下意識地立刻轉身逃離。 這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維持了。為一個虛妄的現實。小心翼翼地。 青岡就是這麼明察秋毫地洞穿了西江對錦禾的感情。可是青岡就真的一定那麼在乎嗎? 青岡進而覺得西江很不幸。他明明對目前的婚姻已經毫無興致,卻又不能離開;他明明已經對那個美國來的單身女人滿懷了激情,卻又不肯擺脫家庭的束縛。到底是為了什麼?就因為青岡是個聰明的女人?一個被認為是優秀的女人?還是因為青岡是一個他已經天長日久地習慣了的女人?一個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洞穿他的一切的女人? 西江是那麼可悲。青岡為此而無限同情。而西江的可悲還不僅僅在對於青岡的難以擺脫上,給予西江另一重悲哀的,是錦禾至今的那種在故鄉與非故鄉之間的徘徊與彷徨中。 錦禾很快就原諒了自己。因為她確實已經看到了西江和青岡之間那長風落盡的悲哀。於是在那次盛裝的Party之後,她便大膽邀請西江在午夜送她回家。這個深藏于外國專家樓內的寬大而舒適的房子,原則上並不是錦禾的家,而只是她這一年暫時居住的寓所。 錦禾請西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問西江要接著喝酒,還是喝咖啡。西江又何曾不知道這一套是美國電影裡學來的,卻不知美國電影也是來源於美國人的生活,何況錦禾已經在美國生活了很多年,所以這種做派已經成為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一絲一毫的做作。 西江毫不猶豫選擇了酒。因為他很怕慢慢長夜要醒著,而且要和青岡睡在一起。他知道青岡會洞察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行為,甚至他大腦中的每一個閃念。青岡實在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女人,特別是當他在長夜失眠的時候。 錦禾問,如果我真的回到這裡,還能有這麼好的住房嗎? 這是不言而喻的。學校正迫不及待地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放心好了。只會更好。年薪也將是最高的,至少能減去你在美國時的那種壓力……如果從此開始一種如常的生活,要自己去買菜做飯洗衣,你以為我就沒有壓力了嗎? 我們會幫助你。 你們?還是你?青岡不像是那種會關心別人的人,更不要說給我幫助了。 青岡沒有你想的那麼冷漠,她…… 他們碰杯。 錦禾又說,那麼我從此又要走在那些肮髒的小路上了? 你不是說這裡是你的家嗎?有你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嗎? 有時候我還受不了滿街的異味、污濁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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