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四〇


  可是余辛,你如果想要留下來為什麼不去爭取?這不是不可能的,我們可以去懇求教授。

  但是虹還是被窒息了。虹知道那就意味著余辛去意已決。虹在肌膚上感覺到了那瘋狂的撫摸。每一寸肌膚。凡是能觸摸到的地方余辛都絕不放過。虹把她的臃腫的身體交給了余辛。她不能理解一個男人為什麼還會需要一個如此扭曲的女人。她想他們之間本來可以不這樣的。但是現在一切都很難挽回了。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還要時間,他們能等得到嗎?

  虹又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常青藤教學樓。這已經是一天中第二次來到這裡了。虹開始爬樓梯。這也已經是她一天中第二次爬樓梯了。那麼沉重的。拖著她的大肚子。幾乎精疲力竭。那麼她為什麼非要上樓?是想證明什麼?

  半個小時。教授說恐怕不夠。但是虹說足夠了。虹說她沒見到余辛。但是那兩層發出吱吱呀呀的五十年疼痛的木樓梯她卻爬過了。她也氣喘吁吁了,奢望著那個激情的瞬間。但是她真的沒有見到余辛。因為她並沒有事先約好。她只是覺得應當去看一眼余辛。為他送別。她仿佛預感到什麼似的,但是卻終於沒有能見到余辛。她只能站在余辛的門外,把許諾的這半個小時用於緬懷那些往事。所以半個小時。足夠了。虹自己知道。

  常青藤教學樓的樓梯是水泥地的。很冰冷。永遠不會發出任何響聲。她這樣上樓。抓緊樓梯的扶手。去見西江。名正言順的。西江是她的導師。但是她卻滿心恐懼。她怕什麼?教授太太?為什麼要怕那個女人?因為她已經擁有了她的丈夫?是的所以她怕。還怕別的。譬如怕教授不再愛她。怕教授太太從此仇恨她。怕余辛因此而遠離她。還怕,她腹中的那個即將出生的生命。

  樓梯很灰暗。因為是陰天。又是陰天裡的黃昏。後來她開始噁心。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原來人的嘔吐的神經只有在黃昏時分才最活躍。嘔吐神經?它們居然選擇了一天中最美的時光作祟?虹越是噁心就越是想見到西江。那時候西江並不知道她已經懷孕,更不會知道她懷上的是他自己的孩子。那時候她就是要一個人承受孩子所帶給人體的全部的折磨和苦難 。

  當然她已經不在乎這些,因為她無非是在重複著她曾經經歷過的苦痛。她不能承受的是男人驚恐的目光。他們非但不來安慰女人,卻還要把他們對孩子的懼怕強加于女人。不是說男人是堅強的嗎?可男人為什麼不能在這樣的時刻挺身而出?

  是的,沒有人知道虹是在為誰懷孕、為誰受苦!

  虹只是想著這時候教研室中的西江在幹什麼呢?進而想到西江究竟是怎樣的男人?他從哪裡來?他的生命又曾經歷了怎樣的故事?虹並不瞭解西江就懷上了西江的孩子。

  她只是崇拜他,一個成熟的男人,大學中少有的那種睿智深邃且又風流倜儻的教授。為此很長一段時間虹一直被西江的光環籠罩著。她身處光芒以外,所以一直看不清西江的那個真實。後來當她終於來到了光環裡面。那是她不敢相信的,一個她如此熱愛的男人竟然也愛她?於是他們勢不可當地上床。 做愛的所有的瞬間。慢慢地她就看清了西江。看到了他的真實的好也就看到了他的虛偽和晦暗。於是一種人無完人的悲哀。但是她還是傾慕他。那就是對於一個真實的有著很多缺陷的人的傾慕了。從此她只想和他 做愛。甚至想將他據為己有,不再和青岡分享。

  虹這樣想著艱辛地爬上了樓梯。終於抵達三樓的時候她已經周身濕透。所有的那些潮濕和沉悶。眼前搖晃著的那斑駁的牆壁。虹突然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她跌跌撞撞地推開了西江教研室的門。

  那個一直等在暗影中的男人立刻沖了過來。他們就那樣在黑暗中擁抱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們的雙腿都站不住了,以至於只能更緊地擁抱更緊地,才能相互支撐。

  當虹終於離開了西江的懷抱。她有氣無力地說,其實很多的女研究生,都愛她們的導師。

  西江說那是因為她們生活的圈子太小了,除了教室就是圖書館,她們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生活只能和沉重的書本相伴。

  虹還告訴西江在學校外面有一所很小的婦產科醫院。那種溫暖的家庭式的一個秘密的所在。很先進的設備和醫術很高明的醫生。他們中很多人甚至曾留學國外。而這種醫院之所以要建在大學旁邊,就是為了幫助這裡的女生們流產。

  西江驚訝地看著虹。是真的嗎?這就是你們的外部世界?簡直觸目驚心。

  虹說那個醫院安靜並且優雅。不會給人緊張恐懼的感覺,服務也是第一流的。從外面看上去就像一幢別墅。沒有招牌。但大學裡的女生都知道,那裡就是她們的避難之地。流產的孩子被裝進垃圾袋後埋在樹下。所以那裡的樹木總是鬱鬱蔥蔥枝葉繁茂。午夜裡風起的時候樹枝搖曳,你就能從那風中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虹的話讓西江毛骨悚然。

  虹說秋季到來的時候,你還能在那裡聞到一種類似桂花的甜絲絲的味道,那是從女生們的下體發出的血腥……

  我們走吧。西江急不可待。

  為什麼不能就在這裡?天已經黑了。不會有人再來。

  但有時候青岡來。西江說。

  她來做什麼?你們在家裡的床上沙發上地板上做愛還不夠嗎?

  走吧,那裡有我們的床。你先走。我隨後就到。

  虹說她厭倦了這種躲躲閃閃鬼鬼祟祟左右張望偷偷摸摸的生活。她尤其不能忍受一個男人不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去愛一個他想愛的女人。一個男人如此苟且讓虹

  覺得不舒服,甚至影響了西江在虹心目中原本至高無上的形象。

  然後他們來到了那間叢林中的小屋。這是他們在外省酒店的黑暗中發生了那些之後西江特意為虹找到的小屋。

  西江之所以知道這裡有房,是因為當初他在此上學時就曾在這裡住過。他熟悉這裡的環境,知道從哪條路進出不被別人發現。

  然後他們把自己全部地投入了進去。

  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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