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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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想到這裡的時候剛好來到了那座常青藤教學樓前。她一如往昔地抬起頭,看教授西江房間的那扇窗。後來這幾乎成為了一種儀式。只要她經過這座教學樓,都會向教授的窗行注目禮。於是虹的目光便穿過密密漫漫的常青藤蔓,在那深陷的木窗裡看到了教授憂鬱的眼睛。 我可以有一千種走進去的理由。隨時隨地。我是他的學生。他永遠不會拒絕。 他甚至還會要我。或者只是親吻只是溫存。是的他也需要那些。就像外省的那個暴風雨的晚上。我們看著余辛離開,我卻留了下來。是我阻擋了教授和余辛和解的全部可能。從此他們貌合神離。是我擋在他們中間讓他們成為心照不宣的敵人。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都喜歡我。 於是余辛走了。走得很遠很遠。至少要躲開那個暴風雨的時刻躲開那個停電的瞬間。然後就把無限的黑暗留給了我和教授。然後事情就徹底改變了。被一些偶然的突發事件。一切都不可預測。最終也許只能歸為天命。 余辛就真的情願把我留給教授?虹不能解釋這位同窗那天晚上的行為。余辛或者不知道會有暴風雨更不會知道會有午夜的停電。教授第二天發言的慷慨激昂余辛也看到了。但是他一定不會知道,那不僅僅是學術的光芒,也是性所使然。虹記得當時余辛就坐在她身邊。他突然在虹的耳邊問教授怎麼啦?你看他,好像不大對勁吧? 在那樣的時刻。是誰也不能抵禦的,尤其是男人。性就是能夠決定一切主宰一切將一切變得面目全非。其實教授完全可以讓優秀的余辛留校,留在身邊做他的助手。但是愛是排他的,或者教授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些。他只是遵從了余辛的願望,讓他回他的家鄉回到他新婚妻子的身邊。余辛自然也沒有請求。他總是固執地堅守著他的自尊心。他甚至不來和虹商量。他只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憑著自己。順水漂流。於是余辛留在校園裡的時間不多了。他一定留戀這裡。但卻有了一種風流雲散的感覺。特別是當虹匆匆忙忙地嫁給了彼爾之後,他就更是哀莫大於心死。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將結束,不,是一切都已結束。就是這樣,「散」,也許才是人生的常態。 但是余辛為什麼就不能告訴他那個平庸的女朋友說他已經愛上了虹?忠誠就那麼重要嗎?或者,激情就那麼不能相信?男人為什麼總是要這樣選擇他們的終身伴侶?一位大學者的一字不識的妻子死了,他會懷念不已,而當一位漂亮的知識女性走進他的視野後,他卻誠惶誠恐避之不及乃至於完全地拒絕,這是為了什麼?是的,那個逝去的女人只是不識 字,不識字而已。不識字並不等於那個文盲女人就不浪漫不深刻。她依然可以是智慧的優雅的,不識字並不等於她就不會表達,她還有語言甚至有身體。所以不識字也不等於就不 做愛。 不識字但並不妨礙她做愛做得很好,做得天翻地覆盪氣迴腸……而你們這些識字的女人呢? 你們為什麼反而不能將欲望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呢?為什麼總是禁忌重重? 虹想到這些的時候剛好經過常青藤教學樓。她一如既往地抬起頭,便果然看到了三樓教授的眼睛。於是虹等在樓下。等候教授下來。她坐在噴泉的池塘邊上。她的高高隆起的肚子。漢白玉石壁被太陽烤得火熱。她被火熱的漢白玉石壁灼烤。周身濕漉漉的。她突然覺得很累。她開始埋怨自己,為什麼從清晨開始就把自己安排得這麼緊?她已經不是一個人她還有那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她知道她的預產期已經到了。那個真正的預產期。不是彼爾知道的那個。是的她欺騙了彼爾她知道欺騙是不好的但她只能欺騙他。她可以說孩子早產,既然彼爾那麼想做孩子的爸爸。虹欺騙了彼爾但是她覺得那是必要的。一種所謂的善意欺騙,那也是需要承受力的。她只是不想讓彼爾覺得有陰影有負擔不想讓彼爾不愉快。反正他們是匆忙走到一起的。無所謂感情,更無所謂良心。 西江來到噴水池邊。 虹把手遮在腦門上看著西江。她看到西江穿一件格子的短袖襯衫。她於是說,你穿了這件?我知道的。那是青岡在海德堡買的。那時候我就在她旁邊。 那麼是你選的?西江問。 不,是青岡。她審美的品位從來很高。 為什麼來?天這麼熱? 還有最後的問題。想請教你。 關於論文的? 你什麼時間有空? 什麼時間都行。現在。現在好嗎? 現在不行。說好了,我要去送余辛。 西江立刻落寞,那你什麼時間來? 半個小時以後吧。 當然。不過半個小時,夠嗎?對於告別來說,是不是…… 余辛是我的學兄,也是教授最得意的門生。 我們已經約好晚上一道吃飯,你能來嗎? 教授和余辛? 當然,還有青岡。 我就算了。 是因為行動不便? 女人懷孕的時候,總是滿心怨恨。 可是…… 虹沒有等到西江說完就離開了噴水池。西江看著虹遠去的身影。心存淒苦,又萬般無奈。他於是只好把雙手插進褲兜,轉身回他的教研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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