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三七


  在清晨或者黃昏的時候虹總是感到噁心。她恨不能嘔出五臟六腑,恨不能殺了教授,恨不能立刻就死。為什麼總是在那麼美麗的時辰?虹還沒有勇氣做一個明目張膽的未婚媽媽。虹也渴望一個美滿的婚姻,渴望著,被一個她愛的男人疼愛。但教授不同。虹知道。教授並不真的愛虹。他愛的女人只有青岡。虹還知道教授對她的全部的感情僅只是一時的衝動。他被外省的那場暴風雨激發了欲望,而停電又加速了他對這欲望的實施。接下來的一發而不可收其實也不是出於愛。全是物理性的。是生命本身的。和動物一樣的。但是一度教授竟然以為那就是愛!然後,他就一直在那個誤區中徘徊難以自拔。甚至,為他和虹營造了那個林間小屋。

  愛情究竟是什麼?

  ——相愛的人就一定要長相廝守。

  西江明白這個道理卻不曾許諾過虹。他從來不對虹說要長相廝守,他希望虹有一個自己的未來,甚至婚姻,但是卻從來不放棄與虹的那一份所謂的激情,那種男人的或者雄性動物的衝動。他把關於「永遠」的那一份許諾只給了一個人,還是青岡。所以即或他在外面不小心尋花問柳,即或他對某個女人小心呵護甚至海誓山盟,但最終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會回到青岡身邊的。唯有青岡。

  為什麼這個腹中的孩子總是在黃昏折磨我?為什麼這個小生命要破壞我一天中最喜歡的景象,那日落的憂傷?黃昏總是會給人無限的遐想和憧憬,但是現在虹卻只有生不如死的悲哀了。

  拉來彼爾墊背,這可能就是虹在那一刻為什麼要決定接近他。彼爾知道虹並不是在乎他的錢(但很多人就是那樣看虹的,他們認為虹不僅是那種輕浮女子,還嫌貧愛富),而是在那個時刻確實需要他的幫助。彼爾當然無辜。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他畢竟娶到了一個他夢想中的那種有知識有才華又有美貌的女人。當然虹也知道她不是彼爾心目中的那個真正理想的女人。她只是在彼爾喜歡的那類女人的範疇之中罷了。她永遠無法和青岡那樣的女人比。而青岡才是彼爾的最愛。這一點虹一直很清楚。

  那麼教授呢?教授會不會傷感?

  每天下午的那個短暫的時刻。在教授為他們租下的那間淒美的小屋裡。演繹著。那淒美而終究沒有結局的戀情。

  如果能把一個沉重的責任推卸出去。教授何樂而不為?不像露辛娜,昆德拉《為了告別的聚會》中的那個溫泉的女護士。也是一夜情。讓露辛娜有了小號手的孩子。從此她糾纏小號手,以為那個行雲流水的男人愛她,那個口頭上信誓旦旦的男人能對她的孩子負責任。但是不。男人真正離不開的並不是衝動的結果,而是某種精神的依戀。對男人來說性可能出於本能。沒有感情卻依然可以有性,這可能就是至今世界上為什麼還活躍著那麼多妓女。但是女人不同。露辛娜是在崇拜小號手很久之後才和他上床的。她先就投入了無限感情然後才敞開身體,她以為小號手也是一樣。但是她錯了。男人不可能用女人的思維,而女人

  也無法代男人思考。所以,小號手愛著的永遠是他舞蹈演員的妻子儘管他可以和露辛娜一夜交歡。而托馬斯畢生不會離開他的妻子特瑞薩,無論他在薩比娜那裡獲得過怎樣的性的歡樂。

  再有就是教授和他的妻子。西江和青岡。無論他們怎樣地同床異夢,也無論教授與虹怎樣地心心相印,但是,最終出局的那個人,卻只能是虹。

  是的,我。虹繼續想,那麼我又損失了什麼?我的愛?不,那不是愛。或者只是為了報復。用一個孩子?去報復?報復誰呢?青岡?還是余辛?

  虹知道他們其實已經嘗到報復的滋味了。她一直覺得青岡不可能不知道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誰。哪怕單單是憑著女人的直覺,何況,青岡還是一位天生敏感的女作家。

  虹甚至覺得青岡也不會不知道她和教授每天下午幽會的那間小屋。有一天青岡不在家。虹來了。去了青岡的書房。在閣樓的窗外,虹驀然就看到了她和西江約會的那個小屋的屋頂。那種震驚,是虹畢生不能忘記的。虹記得她當時並不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小屋。她只是偶然看到了樹枝上飄揚的那條紅色的絲巾。她的絲巾?那是她和西江一直以來相約的暗號。是虹系上去飄揚給教學樓中的西江看的。那個激情的召喚。來吧。我在。但是虹沒有把閣樓上的這個可怕的發現告訴西江。她知道如若西江知道也許就再也不會到小屋裡去了。虹或許還有一種更卑下的心理,她就是要讓青岡看到那每天飄揚的紅色的誘惑!

  虹想用她的孩子報復的還有餘辛。本來那個完美的家庭應該是他們的。孩子,也該是她和余辛的。但是余辛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狠心地突然結婚了?和那個一直被虹鄙薄的世俗女人。於是虹也要懷孕給余辛看。她不但要閃電般結婚疾風般懷孕,還要讓余辛時時刻刻感覺到他不能與虹結百年之好將是他一生的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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