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那就請便吧!西江想轉身離去,但為了虹,他還是忍氣吞聲地留下來。

  ——接下來是令人窒息的對峙和沉默。

  其實我們現在回憶的這些都不是為了緬懷因難產而死去的虹。

  虹的死只是一個引子,就像虹的婚禮只是一個引子一樣。

  我們只是想由此而探討西江或者青岡或者余辛或者彼爾的心態,以及他們和虹的那千絲萬縷的聯繫。

  青岡說她只是突發奇想。而這個想法一點也不邪惡完全是真誠的。她只是需要一位翻譯,

  為了更深入地和查理交流。那麼西江說我不就是最好的翻譯嗎?青岡於是反問,那麼我的自由呢?什麼自由?你說什麼自由?人身的?當然是生命的和思想的。自由?是的,歌德與席勒發動的那場狂飆運動所提倡的自由,你應該知道吧?

  西江終究不解。是我限制了你?

  青岡還擊說,你不是一直器重虹嗎?為什麼有了這麼好的機會你卻限制她?

  西江啞口無言。

  能在讀書期間就走出國門,前往歐洲,這對於虹這個外省來的女孩,當然是天賜良機。西江只是不明白,青岡為什麼要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賜給虹?她對虹不是早就有所防範了嗎?

  青岡當然有自己的想法。早在上一次巴黎的國際筆會上,青岡就對來自德國的查理有所傾慕。所以她一直希望能和查理有更親密的接觸,哪怕是演變成那種經常在外國電影或小說中出現的一夜風流。她這樣想是因為她平靜而平淡的生活太乏味了。當然她也想和查理深刻交流,特別是那種不同文化背景的碰撞,一定會對他們各自的研究有所裨益。所以青岡決定拋棄西江是出於本能。她知道和西江在一起不僅不能促進這種交流,反而會破壞她

  和查理之間本已存在的那種親密關係。她當然知道查理是喜歡她的,否則不會這麼快就對他們夫妻發出邀請。至於虹,青岡確實欣賞她流利自如的外語能力。而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是她為虹爭取到的,那麼日後虹很可能會重新擺正自己的位置。

  然而直到葬禮的這一刻,西江仍然不知道青岡和虹在海德堡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仿佛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所以虹後來始終不願提起。西江只記得虹回來後的一段時間裡一直鬱鬱寡歡,仿佛經歷了一場噩夢,甚至連往日的自信都沒有了。而青岡對虹卻好像親密了許多,不時地問寒問暖,還經常要求西江把虹請到家中吃飯。以西江的敏銳,他當然能感覺得到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但是既然女人們不願提及,西江也就不再勉強。一度西江對青岡的那種友善的態度甚至非常感動,然而青岡以友善的方式表現出來的那種骨子裡的傲慢,卻是西江那種粗心的男人很難覺察的。

  在守候著即將被火化的虹時,青岡沒有時間去回憶那次神秘的海德堡之旅。但是她卻始終銘記,最激動人心的那一刻就發生在海德古堡對面的那座山坡上的房子裡。那是青岡和虹此行海德堡的住所,也就是查理博士自己的一座鄉間別墅。

  青岡記得那天晚上她去聽海德堡的露天音樂會。音樂會結束後,她便在激情之餘獨自漫步在海德堡大學的那條琳琅滿目的幽暗小街上。她沉浸在勃拉姆斯《第二交響曲》所表現的那種田園牧歌的氛圍中,她覺得勃拉姆斯仿佛就是在訴說她此時此刻的心境。在她

  漫無目的行走中,她竟然不經意間看到虹正在一家優雅的咖啡館裡和什麼人談笑風生。走到近前才發現背對著她的那個男人竟是查理。他們就坐在臨窗的位置上。顯然並不怕被別人發現。他們用英語流利地交談著,說到動情之處,查理竟然禁不住抓住了虹的手。虹的那撩撥的眼睛在玻璃窗後閃閃發光。那光不僅照耀著查理,甚至穿透了厚厚的玻璃幕牆照在青岡的身上。那目光不僅是穿透,而且仿佛是在燃燒。

  青岡於是停住腳步。因為她恍惚記起,查理在昨晚他們三人一道吃飯的時候,他的手也曾這樣抓過青岡的手。只不過這個風流男人昨天這樣做的時候不是在明目張膽的桌面上,而是在燭光照不見的桌子下面。查理的手的余溫在穿越了漫漫長夜之後仿佛至今猶在。然而曾幾何時,這只手的溫度就已經轉移到另一個女人的手上了。

  青岡站在海德堡陰暗而冰冷的小街上。剛剛九月,歐洲就已經很冷了,更不要說地勢很高的海德堡。緊接著查理看表,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並且依舊談笑風生

  地走出咖啡廳。查理的手甚至還十分紳士地放在虹的後背。他們一出咖啡館就朝露天廣場的方向走。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們看到了站在小街中央的青岡。

  看到青岡後,他們很興奮的樣子,好像並沒有任何對不起青岡的地方。青岡這時才突然想起,查理答應音樂會後,他會親自來接她回家的。

  在驅車回家的路上,青岡什麼也沒說。虹偶爾會把查理的問話翻譯給她,但她卻神情冷漠,只說音樂會很好,勃拉姆斯是德國的驕傲,她累了,只想睡覺。

  無論青岡怎樣克制,她憤怒的情緒還是逃不過查理的眼睛。直到他們開始為她莫名其妙的不高興而深感恐慌,青岡才悠然閉上眼睛,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睡了。不過她知道真正的勝利者並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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