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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一般孤兒的血都是很複雜的,比如我,我身上有官僚的血也有百姓的血。因為血的混雜而常常被人遺棄,所以,他們就成了孤兒。

  萍萍最後說,小S·森,你其實是個挺好的人,挺好的闊商。不是說在大陸找情人的人就都不怎麼樣,那太一概而論了。我們做朋友吧,當然,也睡覺。

  飛機平穩地起飛。

  萍萍回到了瑟堡。她覺得有點空落落的,這是每一次小S·森剛走後萍萍都會產生的感覺。她覺得形只影單,有點不習慣。不是因為愛,萍萍知道決不是因為愛,而是,彼此呆得習慣了。

  瑟堡的套間裡到處有小S·森留下的痕跡。萍萍住在這裡就不能擺脫這個香港男人的陰影,萍萍還會想到,飛機平穩地降落,然後小S·森走出機場,然後就看見他膚色微黑的有著英國人血統的太太微笑著迎上來。他們接吻。然後開車回家。兩個天使般的女兒跑進他的懷中。最溫馨的晚餐和最溫馨的重逢。然後是夜。是臥室,是不可能不發生的那些事。

  萍萍為她的聯想忿忿然。

  她在瑟堡的套間裡忿忿然地走來走去。

  我並不愛他,萍萍這樣對自己說,我只是覺得不公平,只是覺得太冷清。

  誰都知道萍萍是小S·森的人,萍萍覺得這對她來說才是最致命的。沒有人再來找她,她那麼孤單,混來混去依然像個孤兒。而小S·森這張王牌唯一的價值。就是能阻擋無賴一樣的蕭小陽。萍萍想到這些,就覺得更沒勁了。她發現她和小S ·森以及蕭小陽這兩個男人的關係,只能用以毒攻毒解釋,無論是哪個男人,她全都不喜歡,只是出於無奈的需要罷了。

  萍萍獨自一人躺在寬大的雙人床裡,喝酒、抽煙、看電視。而每當她最最無聊的時候,總是常常能接到小S·森從香港打來的長途電話。你在幹嗎?睡了嗎?天氣好嗎?想我嗎?諸如此類,也全都是最最無聊的問題。萍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有時候,萍萍實在是覺得太無聊了,就會說,我有朋友在這兒。

  這麼晚了?

  晚嗎?你和你太太還沒睡,沒什麼事吧?再見。

  然後萍萍掛斷電話。

  然後幾個小時以後,萍萍准會再接到小S·森窮追不捨的電話。他問萍萍的房間裡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是,或者不是,怎麼樣?這麼晚了,你怎麼不跟你太太在臥室裡。

  萍萍,我想念你。我要是再見不到你就快瘋了,我明早就飛過去。

  明早?你是不是瘋啦?你才剛回去。

  黑色轎車就停在公墓的門口。整整一個下午。森和那個年輕的女人坐在車裡。女人的臉色蒼白,頭髮很零亂。森說了他同薩妮訂婚的事,並說了他們已決定到美國去。

  女人說,她從報上看到了。女人平靜地說著,眼淚也平靜地流著。女人又問,什麼時候走?很快嗎?

  森說,婚禮之後,大約兩星期或者三星期吧。

  女人絕望極了。她哭著問森,你不再喜歡我啦?

  不,不是。森這樣說,但這樣說著的時候,臉上很麻木。他已經欲哭無淚。他又說,他的靈魂從此飄蕩,再不會有家園,但無論地角天涯,都永遠不會忘記她的。

  女人嗚嗚地哭了起來。她低下頭抱緊自己躬起的膝蓋。她的身體蜷縮得就像是一個很小的小女孩兒,就像還呆在子宮裡沒有出生時那樣。

  森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個小孩兒一樣的女人的後背。他想安慰她,又無話可說。他觸到了一根彎彎的突起的脊柱,他覺得她確實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兒。

  森只能任憑著女人抽泣。森也很難過但他毫無辦法。他們唯有哭,唯有苦痛和傷感,因他們都知道這是個無法改變也無法逃避的現實。

  後來女人不哭了。她低著頭問,你走以後銀行的事怎麼辦?老爺只信任你。他如果知道你要走會非常難過的,他……女人在想到老爺也要面對森離去的現實時,又重新哭了起來。她又說,無論怎樣,你還是傷害了他。

  森說詹姆斯會派一個新的銀行代理來。他也在中國呆了很多年,也很有經驗。

  但他畢竟不是你,女人說,他們彼此陌生,不瞭解,不知道銀行未來的前景是怎樣的。

  就不能談點兒別的嗎?森繼續撫摸著女人光滑的後背。

  別的?女人扭轉頭,粗暴地推開了森的手。她問,什麼叫別的?你同薩妮做愛了嗎?這算不算別的。

  不!森說,沒有!真的沒有!

  為什麼沒有!

  因為薩妮也不願。

  她為什麼不願?

  因為她要和我結婚也要做我的新娘做S·森的夫人和太太……

  這麼說我真的什麼都不是了,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了,你……

  你不要這麼說。你應該懂我們今天為什麼會這樣。你會永遠在我心中。有一個隻屬￿你的地方,愛……

  不不不,也許我們並不相愛。

  太陽開始落山,總是這樣美麗黃昏的時辰。女人推開車門。她邁出去了一條腿,那腿細長而蒼白。然後她走出了黑色轎車。她說終於有人取代了我。她緊抱住她自己的肩膀一步步向荒棄的墓園走去。她的身影很單薄。她費力推開了那扇吱吱嘎嘎作響的鐵門。她的手被鐵門碰疼了。但是她不管。她向墓園的深處走去,停留在那個已經被廢棄的教堂的門前。然後她扭轉身看著正緩緩朝她走來的森。森的背後是一片血紅的天空。就像夢境一樣。森跋涉著,但他們之間相距遙遠。很多塊墓碑東倒西歪地阻隔了他們。女人說,從此我回朗園了,我喜歡朗園喜歡老爺和太太。你知道嗎?

  女人的聲音在墓地上空回蕩。

  森一步步地向著她。森正在繞過碑石。

  森終於摟緊了顫抖的女人。森親吻著她。森說,別說了,我愛你。

  女人掙脫著。女人問,告訴我,薩妮她好嗎?

  別傻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取消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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