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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我見過你,是你帶著紅衛兵封了我們朗園的地下室。

  那是宇建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過是個打手,沒有什麼意思。你來找他幹嗎?

  聊聊,怎麼啦?聊聊不行嗎?

  當然行?

  蕭思不再講話,也不準備走。她要了一小杯拿破崙。她又開始一片一片地把那枝黃色的玫瑰撕碎。這是蕭思最喜歡幹的事了,可以排遣著她的無聊。

  那麼你是誰?R有點發怵地問。

  賣藝的。

  你也心甘情願受他們剝削?

  依你之見呢?剝削別人?

  至少不能受人剝削。R突然慷慨激昂。宇建是什麼人?他是我們的領袖。我們全都服他。我們曾經崇拜他,把他當成精神的父親。你可能不懂,但那是真的,他只要說出一個字來,我們就會按那個字行動,決不會有半點猶豫。當然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時代變了,英雄也就變了,可也輪不到咱宇建哥們兒就這麼忍氣吞聲地任人宰割呀。他就是不能呼風喚雨,也至少還應喝五么六的再混一把呀,他怎麼就這麼自甘沉淪了呢?

  蕭思繼續撕著她的玫瑰花瓣。她已經將那些黃色的生命撕成了很小很小的碎片。她沒有看R,但卻一直非常認真地聽著R講話。

  也許R是因為喝了那一大杯啤酒,所以他談鋒極健、滔滔不絕。

  監獄裡是一所學校,R繼續說,我和宇建是因為表現得好,改造得好才被提前釋放的。宇建說,各奔東西,自己混自己的。我就聽了他的,擺脫了他。我重新走進這個社會,發現真正的英雄好漢不能是死抱住過去時代的觀念,而是適應社會潮流方有出頭之日。這是我思想上的一個大飛躍大轉變,這叫大徹大悟。後來,現在一些發了財的哥們兒們來找我。他們問我,R,你小子打算怎麼打發後半生?我說,看看老子是不是真精英。他們說,你要是真想脫胎換骨,我們給你湊錢做買賣……

  就這樣你就發了?蕭思來了興趣。

  不是大發但確實小發了一點。後來我幾次去過宇建的家,每次走進去我都辛酸。還是那個小平房。他的老父母,還是當年那樣老實巴交的窮。看了他們家,我真想哭。我聽他們說宇建還在寫什麼書,研究什麼思想,他這樣不識時務,可惜了一條漢子。

  恐怕不見得吧,他研究的東西很神聖。蕭思不動聲色他說。

  可宇建是誰呀?他才是真正的精英真正的人才,他比我們所有的人都強。我們不忍心看著他受窮,他要是想幹公司,哥們兒們都願意拿錢,都願意鞍前馬後地給他跑,為他效力。

  你是策反來啦?蕭思扭轉頭,第一次認真地看著R,他對你們就那麼重要?

  當然啦,你是不可能理解的。

  那,怕你是白來了。蕭思冷漠地說。遠遠地望著吧台裡的宇建,她心裡有一種強烈的熱在滾騰著。是的,無濟於事。他的信仰很堅定。

  簡直是荒唐!R突然聲高起來,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儘管酒吧裡燈光幽暗,蕭恩還是看到了。

  你急什麼?蕭思說,這種地方不准大聲喧嘩。有教養嗎?

  什麼他媽的教養?我是想說,死抱著過了時的信仰和理想,就他媽算是英雄好漢了?太可笑了。宇建他居然變得這麼無知,什麼為某某可笑的主義而奮鬥終生了,什麼為某某思想而犧牲獻身了,全是他媽的虛偽。你說說這些口號裡有什麼實實在在的東西!宇建他准是瘋了,要不,就是他受的打擊太大了。真沒想到,當年的闖將竟這麼脆弱。

  什麼打擊?蕭思突然問,R你說說,他受了什麼打擊?蕭思竟把手按在了R的手上。R看著蕭思的手,並把那手拿開了。

  看來你對我們宇建很感興趣?

  就算是吧。

  宇建不會看上你這種露著胳膊和大腿的賣藝女人吧。你身上太多淫蕩之氣,會把我們宇建哥們兒嚇跑的。

  看來,R你真是順應了這個社會的某一種潮流了?才幾個月?你是個適應性很強的人。你已經腦滿腸肥了,你的思維已經讓你血管裡的濁水和粘稠度凝住了。我覺得你趁早還是走吧。真的,我奉勸你別和宇建談了,宇建和你這種人不會有什麼共同語言的。

  你說了算嗎?

  這時候瑟堡酒吧裡聚然燈火通明。宇建換下了他的制服走過來。他神情冷漠在看著R和蕭思,無聲地坐了下來。

  R重新激動。R指著蕭思說,宇建你和這種女人攪在一起有什麼意思?就為了報復那個蕭思嗎?就為了那個蕭思嫁人啦?哥們兒,這世界上的好女人多的是。你不能這麼自甘沉淪,你這是在毀自己。

  R,你少說廢話。宇建冷冷地對R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R頓時變得怯懦,甚至有點誠惶誠恐。R想了想才說,沒什麼事了,我只想最後勸你一句,我們熱愛你。別毀了你自己。我們呆在監獄裡十幾年,不就是為了出來後大幹一場嗎?別硬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那撞碎的只能是你自己。

  R站起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已是深夜兩點。

  宇建沒去看R的背景。

  蕭思說,你看上去不像精神先鋒,卻有點像黑手黨的頭目了。

  宇建說,誰也無權干涉我的信念和我生存的方式。

  所以我請他走了。蕭思站起來。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我是你的崇拜者,我在為你的事業奔波,我怎麼會干涉你呢?儘管,我知道你是個落伍者。

  我要戰鬥到最後。

  當然要戰鬥到最後,所以,忘了R,他在你的生活中已經不存在了,他被俘虜或是被招安了。我已經幫你鑒別和趕走了這些不同道者,你又一次戰勝了來自舊友的進攻。

  蕭思穿好了她的大衣。蕭思問宇建,能陪我回朗園嗎?太晚了我要你送我。

  我可以送你。

  剛才R在說什麼?說你在向蕭思復仇?為什麼?

  我們不談這個。

  你愛她,是嗎?十幾年,你無論在哪兒一直愛著她,對嗎?

  那是R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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