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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怎麼回事?蕭小陽忿怒地質問穿著睡衣走出來並挽住宇建胳膊的蕭思,你搬回家來就是為了跟他幹這個?

  小陽,你說話別那麼難聽,蕭思平靜地說,宇建不也曾經是你的朋友嗎?你小時沒跟蕭弘一道迷戀。崇拜過他嗎?不是你們一道砸了院子裡的大理石雕像嗎?你認為時過境遷了嗎?宇建怎麼啦?再說你不是也蹲過監獄嗎?不過是比宇建少幾天罷了,怎麼就許你出來毀了覃的「四季」,而不許宇建繼續從事他的事業呢?宇建依然是個出色的思想家,他比你們這些酒饢飯袋一天到晚只知道坑害別人的臭商人強多了。這些話你也不會懂的。這是我自己的私事,你管不著。

  可你是別人的老婆,你還記得嗎?蕭小陽恨恨他說。然後他轉向宇建說,宇建,知道你是個響噹噹的漢子,你有一肚子的墨水和一肚子的才華,也許你未來還能幹成點什麼大事業,但宇建我還是勸你離她遠點兒。女人是什麼東西。是毒蛇!和她們糾纏在一起最後只能是毀了你自己,你不覺得這種誘惑很危險嗎?你可是個聰明人。

  宇建始終沉默著。然後他開始下樓。他邊走邊說,任何誘惑都是危險的甚至是致命的。但人不能因為危險而退縮。人要能進得去也出得來。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宇建走遠了。他的話語消失在了院子裡,然後飄散開來,像一團精神的迷霧。

  媽的,神經病!蕭小陽拂袖而去。

  萍萍對著有點尷尬的蕭思嫣然一笑,她說宇建大哥還是老樣子,總是像基督一樣地走來走去,恨不能替所有的人受難。

  是嗎?你真是這麼看他的?蕭思問。

  當然了。只是他一天到晚背著十字架太沉重了,他是個好人。萍萍說過之後,也扭身回了她自己的房中。二樓的大廳裡,只剩下了蕭思和薛阿婆。薛阿婆立刻下樓到餐廳做早飯去了。

  蕭思獨自一人站在那裡,她覺得眼前迷迷茫茫的,心裡頭很不舒服。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在那架舊鋼琴上砸出了很難聽的響聲。沒有旋律。也沒有人能理解她和宇建。連自己的家人也是如此。她還尋求什麼?

  但是說到底,她還是非常非常的慶倖她能在朗園裡有自己的房子。這裡儘管有蕭小陽罵娘,但小陽畢竟是她的弟弟,畢竟和住在豪華公寓裡的那個大提琴手不一樣。她一點也不留戀大提琴手的那套公寓。她覺得那裡太大。太空空蕩蕩,因而也就太空虛了。那裡一座真正豪華的精神廢墟,蕭思怎麼可以總是呆在那片廢墟之上呢?那裡已一無所有。

  當然思也並不曾想過未來該怎樣生活,她早就失去了思考這類人生問題的能力了,甚至連怎樣同丈夫離婚或者是拿宇建這個人怎麼辦這樣的問題也懶得具體去想。她就那樣任憑著感覺來支配行為。比如,她突然想住在朗園自己原先的房子裡,她就搬回來了;她不想每天見她的大提琴手,她就興之所至地逃避了他,逃避一切包括聲音,她搬走時拔掉了電話。後來她丈夫從東南亞一帶捧著大把大把的美金回來,家裡居然到處是灰塵,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沒有蕭思。

  蕭思已經很久不在家住了,不然他不會永遠要不通那隔海越洋的相思的電話。他束手無策地站在房子的中央,錢箱從他的手上滑落了下去,他很傷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插上電話機的線。他剛插上線後電話鈴就響了。竟然是蕭思。蕭思說得很乾脆,說什麼也不為,她就是想住朗園了。於是,大提琴手誠惶誠恐急如星火地帶著金銀財寶奔赴朗園。他對蕭思的舉動竟毫無怨言。在朗園和他自己豪華舒適的家之間常來常往。這就構成了以蕭思為核心的一個穩定而熱情的三角,大提琴手和宇建都常常到朗園來,為了各自不同的心意和事情。他們都很依戀蕭思並不認為蕭思這樣處置她與他們的關係有什麼不好。

  這就很難得了,而更難得的是,蕭思竟能把這兩個男人與她相見的時間錯開得天衣無縫。他們彼此總是誰也見不到誰。所以他們毫無戒心。大提琴手根本就猜不到思已經考慮要同他離婚的事,而宇建也認為蕭思是為了他的思想和理想而搬回朗園。蕭思就這樣在朗園住著,並堅持著同兩個男人意義不同的關係。朗園對她的行為沒有約束力。整個蕭家唯有蕭東方能管得住她,便蕭東方卻已氣息奄奄了。蕭思逍遙法外。有一天是她自己感到了疲勞,又有一天她預感到,他們的這種三角關係是絕對不會維持得太久了。她預感到了某種毀滅。

  同樣回到朗園來的萍萍,在那天送走了小S·森,從機場直接回到她這個家裡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碰上了本來要出去的蕭小陽的驚異目光。他是在樓梯上遇見提著箱子的萍萍的。他看萍萍一副失落的無家可歸的勁頭,根本就想不清萍萍為什麼不回瑟堡小S·森留給她的套間裡去。他脫口而出,怎麼全都給休回來了?他說著便去幫萍萍提箱子,但萍萍狠狠地躲過了他。

  萍萍不想住在瑟堡,簡單極了,而且她也不再有覃曾經為她租下的套間了。所以她只能回家,朗園有名正言順歸她的房間。

  萍萍自己提著很大很沉的箱子。她穿越樓梯上不懷好意的蕭小陽,並一直走進二樓自己的房子。蕭小陽緊著她走進來。蕭小陽窮追不捨地詢問她。怎麼不回瑟堡了?小S·森不是給你留著房間了嗎,你不上樓和大哥換房間啦?還是樓上住著刺激吧,還記得那個……

  萍萍在蕭小陽無聊而且惡毒的問話中打開她的箱子,把她的高級服裝們掛在進衣櫃。她一言不發,一任蕭小陽喋喋不休。然後,在一個蕭小陽毫無準備的瞬間,萍萍突然扭轉身,對著蕭小陽惡狠狠地喊著,想聽什麼?我回來就是為了和你睡覺,怎麼樣,你認為這個回答能令你滿意嗎,說著萍萍就毫無顧忌地當著蕭小陽換上了非常豪華而又充滿誘惑色彩的睡衣。她的身上飄逸著馨香,也是令人陶醉的那一種。然後她讓頭髮披散開,她繞開蕭小陽向外走,要去衛生間洗臉。她邊走邊說,你還要什麼?該要的你都有了,你還……

  萍萍的話突然停住了。

  她走出門時竟看見了穿著睡衣剛剛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的蕭思。她驚訝極了,想不到一向仇恨她並仇恨朗園的姐姐竟也住在家裡。萍萍這時才想起剛剛蕭小陽說的「都休回來了」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站在那裡,和蕭思彼此望著,只一個很短的瞬間。但在這個很短的瞬間裡,萍萍等著從蕭思嘴裡發出來一如既往的刻薄的話語,她等著。但蕭思竟什麼也沒有說。這反而使萍萍覺得奇怪,覺得蕭思陌生了,蕭思只是平常地沒有任何色彩地看了看萍萍就飄飄然回她自己的房間了。

  怎麼不說了?我還有什麼?蕭小陽坐在屋裡問著。

  而萍萍則站在門口怎麼也想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者,她還是該回瑟堡去。

  萍萍沒有去衛生間。她回到自己屋裡,關上門,問那個依然大言不慚賴在那裡的蕭小陽,你姐姐怎麼回事?

  她也是你姐姐,怎麼像見到了鬼似的。最近,她恐怕顧不上找你的麻煩了。她正在接受血與火的洗禮,並準備為她的精神導師殉難。

  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聽聽嗎?那你得付出點兒什麼。

  那麼我請你出去!萍萍說著打開了房門。

  行了行了,我無償奉獻,是這樣的……

  萍萍在聽了蕭小陽據說是不帶感情色彩的介紹後,覺得他們的這個家真是無奇不有。蕭思的故事竟使萍萍莫名其妙地輕鬆了起來。她有點幸災樂禍地說,看來我不是蕭家唯一墮落的女人了。蕭思她怎麼回事?不過這很好,我喜歡大家走在同一條道路上,我們攜手並肩地往下滑。我不信誰能拯救這些墮落的靈魂,宇建大哥也太天真了,他居然想當救世主。他不是瘋了就是弱智,而你姐姐竟這麼如醉如癡的,好像見了真佛似的……

  萍萍找蕭小陽要煙。

  蕭小陽於是掏出「三五」給萍萍點上。

  萍萍很深地吸過一口之後,便走近蕭小陽說,剩下的就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了,對嗎?我為了你,同小S·森睡了覺,你得到了你的公司,而我卻因此得罪了比你要好一萬倍的覃。我甚至無法向覃解釋。她曾經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助了我。現在我在覃和她的那個楊面前,成了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一個名副其實的混蛋。我一直對覃說我恨你,而現實中我卻是為你而賣身,是不是很讓人噁心?

  你不覺得恨就是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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