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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殷看見蕭東方扭轉頭並閉上他明亮的眼睛。殷把那條紅色的死魚從水裡撈了出來,她的手在水中觸碰到那僵硬的小屍體時,覺得無限淒冷。她捧著小魚走出病房把它扔進走廊中的垃圾桶。她將魚扔進去的那個瞬間是令她傷心的,然後她抬走頭,看到了眼前一雙腳。她順著向上便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軀體看到了蕭烈那張抑鬱的臉。

  烈?

  殷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就站在那裡當著蕭烈哭了很久。然後,他們坐下來,坐在醫院裡那充滿了陽光的狹長而寂靜的走廊裡。他們眼前不斷有穿著白大褂和軟底鞋的人匆匆走過。

  能不能進去看著他?

  殷說,當然可以,他今早精神很好。他很想你們卻從來不說。別說他的病,也別惹他生氣,他現在的脾氣不好,能理解嗎?病很折磨人的。

  然後他們站起來。殷在烈的身邊顯得很纖細,很瘦弱。烈於是突然有了種憐惜之情,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蕭烈站在蕭東方的面前,烈有點不相信他的眼睛。幾個月不見,他不敢相信這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是他曾經無比高大威嚴的父親。他甚至有點害怕見到這個形同枯槁的男人,但是他的嘴角卻綻出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微笑。

  烈說,你看上去挺不錯的。

  聽說小陽回來了?蕭東方儘管有氣無力,但父親的威嚴卻依然保持著。他說,他提前假釋是因為我病了,告訴他,不要再胡作非為,你們早就把革命的傳統丟了,就知道賺錢,錢就那麼好?

  烈沉默著。

  於是蕭東方繼續如作報告般說了下去。他說,反正你們都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們誰都有自己的生意。可當初,無論是蕭弘還是小陽辦公司都是我一手操辦的,可他們卻認為全是因為他們自己的本事。你看,他們全在利用我,利用我的權力和我的舊部下們,蕭烈,你怎麼不坐下?

  爸爸……

  殷,他為什麼不坐下?

  烈,你坐下吧,坐一會兒,陪陪你爸爸。

  不,我走了。

  烈於是扭轉身即刻退出了病房。殷跟了出來,她流著眼淚問,烈,怎麼回事?

  烈說,我不知道你怎麼可以忍受我爸爸,我們全都受不了他。

  可他病著。

  當然,他畢竟是我爸爸。另外,明晚你最好能回家來,我已經通知他們了,他們全都會來。

  殷說好吧,我會回去。

  殷一直把蕭烈送到醫院的大門口。殷說烈,謝謝你能來,你父親真的很想你們。

  想著教訓我們。

  烈你別這麼說,他是個要死的人了。

  殷重新走進病房的時候,想到蕭東方剛才和烈講話的樣子時,突然感到了某種難堪,而且她第一次想到,難怪孩子們不喜歡他。那麼殷喜歡他嗎?日子久了,他們已只能相依為命。殷不懂自己為什麼能承受一切。在漫長的二十多個年頭裡,她獻出了自己的美麗和青春,泯滅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她為了什麼就能夠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地迷失在蕭家生活裡,難道就是為了能搬進表達林道邊的洋房,就是為了能成為朗園的一名成員嗎?

  蕭東方重重地咳了一口血痰。然後他說,關上窗簾,睡覺。我太累了。

  殷依從著他。

  殷也如將死的蕭東方般陷進了早晨的黑暗中。

  覃把一張現金支票和一把房門鑰匙交給了萍萍。她說,你看,我做到了。

  萍萍把那一切接受了下來。但是她說,戒煙的事你要允許我慢慢來。否則,我會很難受的,況且,這又不是戒毒。

  萍萍走進玻璃房子時,覃正和楊討論著服裝展銷廳的事。楊說現在有五處地方可供「四季」選擇,他認為覃應親自去看一看,然後儘快定下來。覃很興奮,她很欣賞楊的高效率,他們在商討中不斷碰撞出非藝術的火花。覃竟產生出身邊有了支撐的感覺,所以她看楊的目光有點異樣,而這種溢於言表的愛意是覃自己不曾意識的。

  但是萍萍來了。

  萍萍站在那裡從前後左右看著覃和楊興奮的談話已經有一會兒了。所以她看出了覃沒有意識到的愛意與柔情。萍萍等了很久。萍萍是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碰響了一把椅子讓覃看到了她。

  萍萍,你來了,請坐下等我一會兒。覃這樣說著的時候,看了一個她的手錶。

  我沒晚,我已經在外邊等半天了。萍萍坐下來,她並且掏出煙來點上。她說,沒關係,你們談,我等著,反正我也沒事。

  於是楊說,過一會兒再談吧。

  萍萍,覃繼續著剛才的興奮。我很高興你第一次來就這麼守時。該做的我都為你做了,秘書培訓班下週一開始,這是支票;而這把鑰匙,是你房間的,搬過去住吧,但一個女孩兒最好要小心點,要不,把薛阿婆也接過去?

  覃,這你就不用費心了,薛阿婆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事。

  好吧我不管你。培訓班一個月,你一定要堅持下來,然後就到公司來上班。你拿上鑰匙,自己去看看那套房子吧。

  覃,你那天半夜回來是不是就跟剛才那個男人在一起?他看上去倒是挺帥挺激動人心的,你看上他了?

  萍萍!他是我的同事,萍萍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只希望你能做個稱職的秘書……

  那我二哥怎麼辦?

  你二哥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他是大老闆大經理,他有嵇林靜有他的家庭,你要我怎樣?

  但是他一直愛你,你難道沒感覺?就連他同嵇林靜結婚之後,不是也常常同你幽會嗎?你們沒睡過覺?

  萍萍。萍萍我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裡整天都想些什麼?你還年輕,有那麼多東西要學,有那麼多事情要做……

  行了,覃,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你千萬別給我上課,未來三十天的培訓班已經夠我受的了。謝謝你,萍萍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我其實是很希望我二哥當初能娶你的,你相信嗎?我真的很為你難過,直到現在。

  這時候覃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覃抓起電話。怎麼是你?你有什麼事?然後覃捂住電話的聽筒對萍萍說,是蕭小陽。

  這個混蛋。萍萍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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