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高陽公主 | 上頁 下頁 | |
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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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她不忍看這驚心動魄的淒慘的殺戮景象。 當房遺愛神情振奮地扛著狩獵的果實、那鮮血淋淋的野鹿來向高陽公主表功時,高陽突然憤怒地說,我累了,我要回去。 公主是不是有點累了。這附近有座草庵,一個青年學士在此修行。請公主先到那裡歇息,讓這些馬稍事休整,我們就打道回府。 於是,高陽公主極不情願地跟著房遺愛來到了那林中的草庵。 一個圓形的木房子。 草庵的屋頂鋪滿茅草。房子是由林中的圓木搭建而成的。 她站在那個圓形的房子前。這時候,高陽公主實在不可能想到,她此生偉大而悲壯的令她撕心裂肺終生疼痛的愛情將從這荒蕪林中的草庵門前開始。 她看見了那個青年。她看見他就站在房遺愛的身邊。他手裡拿著書。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淡泊的藍。 他們四目相視。 一陣閃電游過了高陽公主的全身。 她覺得有點眩暈。 她弄不清她此時此刻看到了什麼。她不能說明那個青年是什麼。她覺得他好像並不屬他們這一類世人。他是大自然中的某種東西。他是神秘的。 高陽公主緩緩地走上那木制的臺階。她走進那個青年的那個木房子。她聞到了一種松香的清新。 公主坐在了房中的木凳上。她環視四周。然後她用很微弱的聲音對跟進來的房遺愛說,你們去打獵吧。今晚我們可以住在山裡。只是天黑前別來打攪我。有淑兒她們幾個陪我在這裡就行了。 房遺愛如領了聖旨般。他為公主能留在山裡而感到異常欣喜。他立刻揚鞭躍馬,帶領他狩獵的隊伍跑得遠遠的。他們一行人馬很快便消失在了終南山的崇山峻嶺之中。 公主依然覺得有點眩暈。她想從木凳上站起來。她站了起來但是她立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是那些閃光的星。 在那個漆黑的瞬間,高陽失去了知覺。她被重重地撞擊之後,便沉在了黑暗中。她不知是被誰從地上抱起的。但慢慢地她覺出了她是躺在了一個人的臂腕中。後來她睜開了眼睛。她赫然看見了她上面的另一雙眼睛,那眼睛是幽藍的。那雙幽藍的眼睛在那一刻正專注地凝視著她。還有那充滿了焦慮和不安的隱隱的深情。 高陽公主被震動了。她躺在那幽藍目光的深情的凝視中。她覺得她此刻很幸福。她被那青年抱著。最後,她被他輕輕地放在了一個鋪滿了枯草的木床上,並給她蓋上了乾淨的被子。然後他便退了出去,他消失在那木牆的後面。 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公主小心地坐了起來。她披上外衣走出這圓形的草屋,她問淑兒,那學士呢? 淑兒帶公主走進了學士的書房。那書房的地上堆滿了書籍,那情景很令高陽驚訝。正在讀書的學士聞聲站了起來。高陽便又重新看到了那幽暗而藍的眼睛,她再度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你為什麼要獨自住在這荒林之中? 為了讀書。 一個人在這大山裡會不會很寂寞? 有這些書籍相伴,能逃離塵世的煩擾,是我畢生的志願。 願意陪我到山坡上去看看落日嗎?看那太陽是怎樣淒慘地落下。 但明早還會升起。 你知道我是誰嗎? 高陽公主。 你怕我嗎? 不。 為什麼? 你我都是平等的人,就像這自然界的萬物。 高陽公主和這個青年在黃昏通向山頂的小路上走著。高陽沒有帶上任何侍女。在這美麗的秋季的黃昏,她只想和這個藍眼睛的男人單獨在一起。後來,路越來越難走。林密起來。沒有路了。 我們不要再向上走了。山頂的林中有狼。 你怕嗎? 這也是大自然的聲音。 於是他們下山。 下山的路更難走。 高陽緊抓著青年的手。她走得更加磕磕絆絆,身上很冷,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柔情。她突然間不顧一切地從身後抱住了那個青年。她周身顫抖。她說,等等我。我走不動了。我冷。抱緊我。行嗎? 不,公主,別…… 你不是說,你我都是平等的人嗎? 是的,可是…… 別說什麼可是,讓我告訴你,你也很美。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是藍色的嗎?你仿佛不是我們這個國度中的人。你的信仰在天竺國。但讓我們暫時忘掉你的信仰吧。抱緊我。給我溫暖,就像我們是自然界萬物中的一分子。 他們就這樣緊抱著向山下走。在山林中。在寒冷淒豔的月光下。 他們就這樣手攜著手回到草庵時,房遺愛一行已備好馬車等候在那裡。 高陽公主馬車前停下。她提起長裙。她若有所思地扭轉身對身後的房遺愛說,你們上山吧,今晚我就住在這草庵裡。後天,我在這裡等著你接我回家。 房遺愛目瞪口呆。 他實在是不知道公主是怎麼想的。他很掃興。然而他卻依然殷勤地賠著笑臉,囑咐淑兒伺候好公主,並留下了幾個特別忠勇的衛兵。 房遺愛立刻拉緊了韁繩。馬失前蹄,差點把房遺愛甩在地上。房遺愛拉著馬韁回來。他希望公主能改變了主意。 讓淑兒也跟你走。讓她伺候你。那山上可能更冷。 高陽把她身上的那件猩紅的披風披在了淑兒身上。那一刻,她也覺得很難過,嗓子眼兒一陣一陣地發緊。在這山中的月夜,她不知道她這是要把淑兒送到哪兒。 高陽公主扭轉頭。她再度看見了月色中的那雙幽藍的眼睛。她走過去與那眼睛相會。她的心裡再度湧滿了那種幸福的感覺。 高陽再沒有記起過這世間還有房遺直這個人。 高陽公主坐在那藍色的火焰後面,聽暗影中的那苦修的僧侶侃侃而談。 高陽公主靜靜地聆聽著。除了她最崇拜的兄長吳王恪。她從沒有這麼認真地聽過別人講話。慢慢地,她不再單單地只對辯機那雙藍色的眼睛感興趣,而是對他整個的人,對他的滿腹經綸,對他的人品才學,以及對他的志向和理想,都懷抱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欽佩和敬重。 你那麼年輕,為什麼一定要遁入空門呢?有了知識,也可以做官嘛。 做官?辯機眼中的那幽藍即刻黯淡了下來。他說他早已把功名利祿視為糞土。他不想追求凡世的那些俗緣。寧可清淨無為地隱遁在這人煙稀少的終南山上,與大自然中的飛禽走獸為伍。辯機說,那才是他浮屠一生最最理想的境界。 然後夜半更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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