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八月末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用不著那些廢話了。我只想說,要想獲得對方的愛情和尊重,不能單單靠色相和暴力,一定還有更為高貴的方式。所以我不同情那個罪犯,因為她就是靠色相征服那些男人的。她先是睡在男人的床上,被唾棄了,那麼好,她就送那男人上西天。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我是說,評判一個人的標準,或者說得明白一些,評判一個人的愛的標準,要看是索取呢,還是付出?是搶奪呢,還是犧牲?愛一個人就意味著,你將為他付出一切。你不僅要給他絕對的自由,讓他無憂無慮地生活著,還要時時刻刻關愛他,哪怕,他已經不再是你的愛人。你愛他要愛到,既讓他感覺不到你的存在,又不離不棄地侍奉左右。你愛他要愛到,不去嫉妒他的任何女人,甚至因為愛他而愛他的女人。所以愛是需要境界的。不像那些自私的女人,事實上她們愛的只是自己。所以一旦得不到,就只剩下毀滅這一條路了。撕碎一切曾經擁有的,連同她們自己的那顆邪惡的心。

  所以我要再重申一遍,我不同情這個女人,也不同意你們的觀點。

  然後女鄰居坐下來,重新凝視著某個方向。

  警官站起來。鎮定自若地環視著大家。然後清清嗓子,做出一副很可能要長篇大論總結一番的架勢,首先彬彬有禮地朝向女鄰居,您說完了?

  女鄰居正襟危坐地點點頭。

  就是說最後的一位當事人,也已經說明了她和死者的關係。但是我覺得您的陳述還不夠充分,首先您忽略了您和畫家的關係。您為什麼要專門為他開設畫廊?又出於什麼想法展出了那麼多幅兇手的油畫?而這恰恰是死者不喜歡的,於是就無形中加劇了兇手和死者之間的矛盾,這裡面,您沒有別的什麼意圖吧?

  女鄰居坦然面對,畫廊是我的,我願意展出誰的畫就展出誰的,這和殺人有什麼關係?

  據我們所知,您也由此而離間了兇手和畫家之間的關係。畫家對那個女人是有諾言的,更沒有答應在畫廊開幕的時候拍賣人魚的裸體畫。但是你卻私自毀掉了畫家的諾言,讓他從此無顏面對那個被淩辱的女人,也就無形中阻斷了本來可以存在的畫家向女人伸出援手。對此,您也不是有意為之吧?而您想要達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女鄰居忿然站起來,想要離開。她一邊走一邊高聲說,你們這兒就像刑訊室。不知道這欲加之罪從何而來?但是她還沒走到門口,就被工作人員擋住了去路。

  於是警官和顏悅色,說,請您回來,這裡並沒有人指證您在犯罪。您沒有殺人,沒有兇器,您身上只有商人淋漓的血。但是對於商人的死,您好像過於傷心了。您像好心人那樣把他送進太平間,您極力克制著,不讓您的眼淚流下來。或者這乾脆就是您設下的一個局,一個遲早會有人掉進去的陷阱。所以,您才是那個為了愛而殺人的人,您才是比男人更兇殘更惡毒更冷酷的那個女人,您也才是得不到就要毀滅的那個殘忍的棄婦。為此您絞盡腦汁,用盡心力,傾其所有,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終於編織了這樣一張殺人的網。

  您不用這樣看著我,其實您早就沒有眼淚了。您的眼淚已經乾涸,但您的心裡卻還有愛。只是那愛太強烈了,像一團火,最終燒死了您愛的人。

  可惜您的罪是不能判罪的。您那麼精心編織的只是一張智能的網。在任何一個環節上,任何人都可能成為那個被慢慢窒息致死的人。無論誰撞上去都會灰飛煙滅。因為您的那張網上充滿了毒液。您的毒液就是您的恨。恨才是殺人的真正動因。

  好了,現在您可以離開了。您已經大功告成,可以全身而退了。您沒有殺人,但您的罪,是刻在您的腦子裡和您心上的。當一個無辜的生命在您眼前凋落,您是快樂呢,還是被可怕的夢魘糾纏呢?

  女鄰居一步步走向門口。大家的目光也都在追隨著她。

  對著女鄰居的背影,警官最後說,哦,我還忘了提醒您,您漏掉了一條至關重要的信息。那個被殺死的男人,是您的前夫。我相信您不是故意漏掉的。

  女人的背影停在門口。門外的光將她的身影包裹了起來。警官的話對她沒有絲毫影響。但是她還是停住腳步,扭轉身,狠狠地環視了在場的所有人。

  然後輕拂髮絲,揚長而去。

  十九、太陽穿透清晨的迷霧

  看著那個女人恨恨離去,在場的所有人都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們覺得警方披露的真相簡直難以理喻,亦難以想像生活在灰黯底色上的這個女人,要經歷怎樣的痛苦煎熬。

  誰也想不到這個平日少言寡語的女鄰居,竟能編織出如此精當的圈套,將所有她愛的或者她恨的人,全都牢牢掌控在她的股掌中。對每個人來說,能逃脫那個圈套只是一種僥倖,在她充滿了嫉恨和怨懟的目光中,任何她以為忤逆了她的人都將在劫難逃。而這個看似與人為善的女鄰居,竟然是那個商人的前妻,這讓所有人都無比震驚。

  伊得知真相後立刻想到的,是那個焦慮地等待女兒電話的晚上。偶然間看到東西兩扇窗外的鄰居都在打電話,原來通話的雙方真的就是他們倆。他們站在各自的窗前,朝著被伊的房子阻隔的對方。他們都非常激動,甚至焦慮不安。為什麼會在同一時刻,又同一種表情?女鄰居掏出紙巾擦眼淚的時候,商人卻已經忿忿丟下了電話……

  這不過是伊的一個閃念。生活中在同一時刻拿起電話或放下電話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她怎麼可能把商人和女鄰居連在一起呢?

  如果將女鄰居和商人以曾經婚姻的方式重新認識,那事情的結果就全然不同了。是的,沒有人能想到他們曾是同床共枕的一家人;更沒有人會相信他們能把這種關係掩飾得那麼徹底,甚至那麼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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