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八月末 | 上頁 下頁
五十三


  伊不想女兒和他們通話,但在導演和女演員面前,她又不能說那不是她女兒。

  於是女演員興奮地抓過話筒,然後便喋喋不休地說起來。顯然女兒也很想聊天,對話中說的很多事伊都聞所未聞。女演員說《八月末》就要收工了,你想像不到,那些畫面有多美。後來的那些鏡頭他都依照你的想法……

  待女演員聲稱把電話交給導演,卻發現這個男人已經不在她們身邊了。

  其實伊已經聽到了,女兒並不想和導演講話。於是伊接過電話,說這個人,噢,我看到了,他爬上了那塊礁石。於是女演員也向礁石跑去,伊才可以放鬆地享受和女兒的電話時光。此後的話語未曾涉及導演,甚至連《八月末》也不再提起。女兒說她所以現在打電話是因為住在了海邊的婆婆家,看見海她才覺得特別想家……

  那天,他們本打算在海邊一道晚餐,導演卻始終落落寡合,情緒不高。離開時他在伊的耳邊低聲說,《八月末》就要拍好了,卻,一種末日般的感覺。然後他就坐在了方向盤前。

  伊不知導演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末日一般的感覺?伊真的開始為導演擔憂了。她覺得這個男人可能過於敏感了。

  車子已經啟動。導演的胳膊卻突然被伊緊緊抓住。能感覺得到的那種驚恐的力量。

  導演順著伊的目光——

  一個滿身血跡的女人,正從大房子裡跑出來……

  十七、就那樣發生了,那場殺戮

  就那樣發生了,那場殺戮。

  這已經是伊第二次看到。人魚幾乎赤裸著從商人家中跑出來。伊記得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是在畫家的閣樓上。透過窗,就看到了那個女人,怎樣奮力敲擊著伊家的門。但是她不在。她多想在那一刻能幫助那個女人。她為此而長久地不能原諒自己,那一刻當那個女人遭遇不幸的時候,她為什麼要躲在畫家的閣樓上?

  而這一次,人魚不單單赤身裸體,身上還沾滿了血跡。

  伊抓住導演的手就拼命往回跑。

  這個滿臉的驚恐和絕望的女人。帶著周身的血跡在花園裡奔跑,手裡竟還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刀。她高叫著,殺人啦,又仿佛求助般地,去救救他呀。她跌倒了,又爬起來,只拼命地向前跑著,救命啊,那絕望的哀號……

  伊沖過去,奮力將那個幾近于歇斯底里的女人抱在懷中。讓她在她的肩頭喘息哭泣。然而,人魚卻奮力掙脫了伊的擁抱,指著商人的房子說,是的,是我,可你們要救他,一定要……

  伊其實早就知道商人又換了女朋友,她也曾幾次看到人魚在商人的房子外久久徘徊。為此她還曾把人魚請到家中喝茶,拿出很多的時間來聽她哭訴。她甚至讓這個可憐的女人在家中留宿,這也是後來商人為什麼不再和她往來,甚至見面後不再打招呼。

  這也是商人詬病伊的地方,他認為這是伊在助紂為虐。那時候人魚的神經確實已出了問題,不僅如幽靈般遊蕩在商人的屋前房後,身上還時常帶著兇器。商人對此已忍無可忍,他還從來沒碰到過如此糾纏不休的女人。對他來說,女人就應該是呼之即來,棄之則去,怎麼可能永遠糾纏在他身上呢?但他就是遇到了人魚這樣的女人,從此不離不棄地追隨著他。他是看在他們曾經繾綣的面子上,才沒有把她送進派出所或者瘋人院的。他覺得自己已經大大地網開一面了,而且,他並不認為自己怎麼對不起她。他給了她存摺,給了她信用卡,他甚至答應給她房子,卻被她自己在畫家那裡製造的醜聞給打斷了。如今,她在那個老色鬼閣樓上赤身裸體的傳聞,在小區裡已經家喻戶曉,還要他怎樣?他是個有頭有臉的企業家,他怎麼能容忍被別人戴上綠帽子呢?

  他於是只好求助於女鄰居。那是女鄰居親口對伊說的。她說人魚只知道吃醋,她難道不懂愛一個男人,就意味著,她要連他和別人的感情也要愛嗎?當然她怎麼可能懂這些?畢竟她是個自私的人。她不僅不許商人和別的女人交往,甚至連您的女兒都妒忌。而您的女兒多漂亮啊,那麼高貴優雅,又……

  女鄰居的挑撥離間,讓伊覺得很不舒服。儘管她是在誇獎自己的女兒,但是,讓女兒也捲進這種無聊的流言中,伊終究心裡不願意。

  伊本來不想摻和女鄰居的是非,但最終還是忍不住說,我女兒怎麼會……她丈夫是一位學者,她自己也是一名教師,他們……

  是啊是啊,當然了,她怎麼可能看上那種只知道賺錢的商人呢?

  況且,她和人魚,她們很談得來的……

  您沒注意過吧?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還東施效顰呢?她也學您女兒穿那種袒胸露臂的衣服,卻怎麼學也學不像,看上去就更像蕩婦了……

  房子裡的電話聲。就中斷了,女鄰居的喋喋不休。也許就因為女鄰居的中傷,伊才對人魚有了更深的同情。她所以讓人魚住在自己家中,其實就是為了能說服她。被拋棄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你或許就能開始新的人生。不要再留戀那個男人了,你至少應該愛你自己吧。

  就是從那時起,商人不再和伊說話。

  於是在臨海的這三座房子裡,仿佛有一股暗流在湧動。不知道是被誰操縱著,人魚愈加地有恃無恐。一天到晚像瘋了似的,決心和商人血戰到底。她不再聽從伊的勸阻,而是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商人的花園裡。很快伊就感覺到了,這其中劍拔弩張的氣味。遲早會釀成一場悲劇的,這是伊難以泯滅的預感。只是那時候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劇組和女兒身上。她每天提心吊膽,心慌意亂,女兒一天不打來電話就一天不得安寧。生怕女兒在那種近乎於罪惡的地方,丟失了她曾經陽光般的純真。

  伊也曾看到過商人後來的那些女人。走馬燈般地,你方唱罷我登場。表面上看,這個男人坐擁佳麗,春風得意,但內裡頭,伊知道,他可能什麼女人都不再會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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