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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是的,我一定要當面向您說清楚。我怕您寫著寫著又變卦了。我知道您有著很強的自我意識,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來提醒您。一定是男的被殺,而不是女的。您一直傾向女人被殺,您認為女人柔弱,但這不是理由。在您的溫情下,其實是很強烈的女權思維。或者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您堅信在男女關係中,受害的一方肯定是女人,但是,在您的身上,在您和我相處的時候,您卻可以任意決定合作者的命運,讓我聽命於您。您總是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您為什麼要把您的感情裹得那麼緊?不錯,您有知識,您很優雅,您不食人間煙火,但為什麼就不能重新開始呢,回到人的本能中。我猜您一定受到過很深的傷害,您一定被男人欺騙過,但不是所有的男人……

  伊臉色青白,甚至能夠感受到那種心區的疼痛。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她只是打開了門。她的意思很清楚了,那就是,請他離開。

  我這樣說並不是在指責您,導演激憤起來,我很怕我的電影會被您弄成一篇婦女宣言,那就太可怕了,有違我的初衷。這個世界男女是平等的。譬如,您能住在這套海邊的房子裡,而我,只能蟄居在擁擠的城市公寓中。作為男人,我從沒抱怨過。我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重申,無論男人女人都是人,也都必須接受命運的安排。

  伊毫不妥協地敞開著大門。

  那麼,我們就不能再合作了嗎?我知道這是您的逐客令。我從您的臉上看到了,您甚至都不肯讓我喝完這杯咖啡?難道女人不殘忍嗎?難道您不冷酷,你不女權嗎?

  年輕人開始向門外走。在經過伊的身邊時停了下來。他看著伊。良久。然後說,我是那麼敬重您。哦,不記得我是否對您說起過,如果說過了,我還要再說。我一直覺得您的臉就像一幅油畫。很美的線條。寬寬的額頭,深陷的眼窩,還有,堅挺的……

  年輕人冰涼的手指劃過伊的鼻樑。伊躲閃。內心的某種驚懼和嫌棄。但是,她卻突然被男人抱在懷中。眼前頓然一片黑暗,是的,她什麼也看不見了。她想要掙脫,她竭力反抗,卻被抱得更緊。她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被浸潤在那個男人發出的強烈氣味中。那麼熟悉的,她當然知道那是誰,想做什麼。她深埋著她的頭,卻無聲掙扎著。

  她已經感覺到了,在她的身上,男人在拼命尋找著。他近乎瘋狂的親吻和撫摸,身後的木門被這種無聲的撕扯擠壓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是的,這不是愛,伊聲嘶力竭,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那麼蠻橫的、不顧一切地侵犯。吸吮著,她的唇和她冰涼的乳頭。不,那不是她想要的,沒有欲望,她不想被征服。她的身體,被揉搓著,每一個部位,每一寸肌膚。那簡直是,深入骨髓的,一種疼痛。吻著。被窒息著。最終地,在男人強有力的臂彎中,伊慢慢柔軟……

  這算什麼,強暴?

  伊已經無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突然地,門鈴聲。前門。於是一個天賜的機會,讓她掙脫。仿佛求助般地,伊飛快打開前門。不管來人是誰,也不管,這個人是否會看到這個年輕的導演。

  女鄰居?

  是的,女鄰居。但是伊不知道想要拯救她的人,是不是就是這個女鄰居。女鄰居怔怔地看著她。吃驚的目光。伊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頭髮一定很散亂,她並且袒胸露臂,滿臉驚慌,總之這一切都會給人一種褻瀆的感覺。這是伊從女鄰居的目光中看到的。於是她愈加地羞愧不安,甚至無地自容。

  是的,我,伊拉緊了她的外套,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您有什麼事嗎?

  您真的忘了?女鄰居失落的目光。

  什麼?伊真的想不起來,是嗎?我只是,才剛剛起床……

  女鄰居更加驚異的目光。她看到了伊身後的那番景象後,不由得張開了嘴。她可能想說什麼,卻最終地,收了回去。仿佛什麼龐然大物印在了她的瞳孔中。她驚恐的樣子就好像末日降臨。

  伊順著女鄰居的目光回頭,就看到了,正在從門廊暗影中走出的那個年輕人。他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甚至襯衫上紐扣也是參差不齊的,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到底想要暗示給女鄰居什麼?是的,伊無意將他隱藏起來,卻也不想他以這種放蕩的姿態出現。伊明明在說她睡得很晚,剛剛起床。但在別人看來,她一定就是在和這個男人鬼混。尤其在女鄰居這樣的女人心中,任何的與眾不同,都會被她解釋出邪惡的意味來。

  但是這一刻伊並沒有遷怒于鄰居,而是對身後的這個男人充滿了恨意。她知道他就是要造成這種既成事實,為此伊把她的牙根咬得「咯咯」響。是的他就是想在鄰居面前證明我風流,而且是和一個那麼年輕的男人。伊恨恨地看著這個毫無顧忌甚而不知廉恥的人,然後轉身面對著女鄰居驚訝的臉。既然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伊於是從容鎮定的神情。她不解釋,也不介紹身後的男人。她只是更為關切地看著女鄰居,好像是女鄰居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您說,我忘了什麼?

  女鄰居無限沮喪的樣子,卻顯然已經從尷尬中擺脫了出來。

  我真的記不得了,您提醒我吧。

  開幕式。

  什麼開幕式?

  我的畫廊。您真忘了?您答應過我一定會出席的。我們已經籌備了好幾個月了,我,還有畫家,我對您說起過的。

  我答應過您?

  畫家,我們的鄰居,他已經是畫廊的簽約畫家。是第一個和我簽約的人。在我這裡,他的畫兒能賣出更高的價,甚至高過他的紐約。

  我好像沒收到您的請柬吧?

  我們為什麼不去呢?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從來對這種藝術活動頗感興趣,你說呢?導演故作親昵地走過來,把他的手臂很隨便地搭在伊的肩上。這個混蛋,伊在心裡憤憤地罵著。他篤定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她是不會反抗的。這個人渣,伊渾身上下地不舒服。為什麼偏偏要選在這個專門搬弄是非的女鄰居面前?就仿佛他們真的剛剛從床上爬起來,他臉上竟然還殘存著那種曾經繾綣柔情的倦意,他一向蒼白的臉上似乎也泛起了某種病態的光芒。

  是的,伊沒有掙脫那個年輕人的親熱,儘管她真想給他一個大耳光。她沒有掙扎,甚至任其手臂在她的身上左右騰挪,尋歡作樂。好吧,伊說,我們去參加您的開幕式。

  女鄰居臉上諂媚的笑。

  什麼時間,在哪裡?

  知道通往海濱度假區的那條路嗎?導演煞有介事地點頭。女鄰居乾脆把目光轉向導演,我的畫廊就在海灣酒店的二層。幾乎佔據了大半層樓。入住酒店的大多是歐美遊客,所以畫廊的生意不會錯。哦,當然,是藝術。今天晚上,在海邊。很多的社會名流都會出席。有一些是畫家的朋友,然後是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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