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八月末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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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麼,我們就要結婚了,他卻徹夜不歸。昨天晚上我就來了。沒告訴他,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我在海邊走了整整一夜,想著,這些到底是為什麼。我看著他的窗戶。徹夜的黑暗。而您的房子裡卻一直有燈光,讓我在絕望中感覺到溫暖。那時候,幸好有您,有您房子裡的燈光。痛到再也熬不下去的時候,我知道,我可以去找您。很多次,是的,我想按您的門鈴。甚至已經走到了門口,想求您收留我。我想告訴您,外面很冷,我很孤獨。我還想問問您的女兒,就算是自由的美國人,也會對感情這麼不負責任嗎? 整整一夜,我覺得我已經要崩潰了。我甚至想到了死,想到了,人魚最終還是惡狠狠地說道,想到了,殺人。 當人魚最終說出了這「殺人」兩個字,有一忽兒,她們誰都不再敢看對方的眼睛。 第一次,一個人,人魚終於平靜下來,在這裡,看到了日出。人魚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仿佛沐浴在某種神聖光芒的照耀下,甚至,一種無悔無怨的幸福感。她說日出,我覺得那可能就是希望。可以讓你忘掉一切的,那大自然的美,和,大自然的力量。仿佛被淨化了一般,擁有了一重新的境界。不再計較於那些愛的蠅營狗苟,讓自己昇華起來,就像詩篇一樣。於是仿佛聽到了那神聖的讚美,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將不再迷失,然而就聽到了,汽車的聲音,那麼熟悉的,他的汽車。我覺得這就是上天的賜予。當太陽升起,只要他回來。我開始拼命往家裡跑。期待著他能把我緊緊抱在懷中。整整一夜,那麼冷,那麼難以承受的靈魂的痛。但只要能見到他,只要,他哪怕能些微地,憐惜我,像您這樣…… 人魚周身顫抖。 就在他打開車門的那個致命的時刻,他看到了我。而我呢,則聞到了車廂裡濃濃的女人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怎麼啦,我不顧一切地鑽進車廂,在他身上拼命地聞著。那是近乎瘋狂的舉動,也是,近乎瘋狂的思想。我就是想讓那香氣將我吞噬,把我毒死。是的,我不能允許這個就要娶我的男人對我如此不忠誠。是的阿姨,我恨他,恨不能殺了他,但是,我愛他,我也不想離開他。不錯,我知道他是惡棍,一文不值。無非口袋裡的幾個臭錢,騙來我這樣的混帳女孩。但他卻那麼體貼,那麼善解人意,您沒有接觸過他,您不知道,有時候,金錢也能塑造人的,讓惡棍也能變得風流倜儻,附庸風雅,甚至,有同情心。您應該記得,他那麼慷慨。您忘了嗎?您女兒突然回來的那個晚上? 伊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人魚並沒有看到清晨歸來的女兒。她只是聞到了女兒香水的氣息。但是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為什麼,伊的近乎宿命的悲涼。為什麼發生在這片海灘的戀情總是充滿苦澀。惟有女兒,能無憂無慮地周旋在與各種男人的關係中。她不和他們上床,卻享受著異性帶來的心靈的歡愉。她或者覺得只有這樣自由而頻繁地和異性交往,才是對遠方丈夫最沉重的懲罰。她沒有任何企圖,只要快樂,只要能體驗到那種報復的感覺。不,伊不想讓女兒的報復過了頭,說不定又會是一場悲劇呢? 那個期期艾艾的女孩就在伊身邊。她哭著,她說她不想離開伊。 你應該回去睡覺。你太疲乏了。 不,我要等他。他會回來的。他只是一時生氣。 還是回去吧。既然他已經走了。 我要告訴他,我可能已經……噢,不,也許,我應該去睡覺。可是,他,他拿走了房門的鑰匙。您覺得他真的已經…… 伊硬生生地將熟睡的女兒喊醒。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她本不該這樣做。但是她已經等不到女兒自然醒來了。她已經怒不可遏,以至於非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可。她問她,你和隔壁的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兒睡意矇矓,但還是清晰地回答了伊的詰問:遊戲關係。 遊戲關係? 這回答簡直氣炸了伊,讓她火冒三丈,恨不能給女兒一個耳光。怎麼會?她從小那麼精心呵護的女兒就像強盜一般,不僅戲弄人生,而且,還掠奪別人的寶物。她曾經是伊最大的驕傲,不僅在美國拿到了教育學博士,還擁有了幾近完美的美國丈夫。但是伊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女兒和丈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她非要以這種遊戲的態度來面對所有的鄰居。是的,她可以不顧臉面地為自己留下裸體的紀念,卻不能就這樣毀了自己的整個人生。是的伊決不容許自己的女兒繼續遊弋在這種危險的關係中。更不希望她的單純的鄰里關係被女兒攪得地暗天昏。在小區裡,伊要的只是,在相互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僅此而已。 是的,僅此而已。 女兒穿著短褲坐在陽臺上。她用一塊美麗的花布包住了自己的頭髮。這樣的裝束讓女兒變得更漂亮了。這一次女兒聽從了母親的勸告。沒有在商人和人魚一起游泳的時候,也出現在沙灘上。 那個男人,怎麼說呢?女兒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他說他惟有見到我才有了,想要傾訴的願望。您相信嗎?女兒問,其實我也不信。不過他的故事——不管是不是編造的——確實驚心動魄。女兒靠近伊的耳邊,能想像嗎,您的鄰居,竟然是江洋大盜。不過他的巧取豪奪是在一張巨大的庇護傘下,於是便是合理的了,並且滴水不漏。他不僅掠奪別人的血汗,還偷稅漏稅。他說他也覺得奇怪,一個一文不名的小人物,卻能夠在社會中找到無數縫隙,這在美國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僅僅十年,媽媽,僅僅十年啊,這個人就從一個下崗工人一躍成為了房地產商。所謂的那種一夜暴富的大亨,那不是神話。他說僅僅是因為他會算計,就抓住了各種各樣的機會。他說他最大的幸運就在於,他的生而逢時。他剛好趕上了這個財富急劇膨脹的幸福時代。於是他渾水摸魚扶搖直上,大把大把地攫取金錢。就這個小區,他所擁有的房產就不止一處,他甚至許諾,如果我想回國發展,他願意無償注入資金,為我開設公司。 不不,女兒堅稱,他沒有那種欲求,也不想交換。他是個謹慎的人。看他五大三粗的,其實極其膽小。我覺得他說這些的時候沒有隱瞞,是真誠的,也是真實的。他只是希望結交有品位的女人,並不是想要佔有她們。花瓶,這對於他,早就過時了。他覺得美貌什麼也不是,而一些徒有美貌的女人,甚至連做愛的基本技能都沒有。美貌有時候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充滿了虛幻。那是摸不得也碰不得的。一旦黏上了你,你就只能自認倒黴,破費大筆的金錢。划不來的。他說他已經深受其苦。 遠遠地,商人和他的未婚妻躺在沙灘上。他們只穿著泳衣,靠得很緊,以為是在床上。這種肆無忌憚的當眾親昵,讓伊覺得不舒服。想證明什麼呢?女兒卻已然司空見慣。 男人戴著墨鏡,偶爾會回過頭來,朝著女兒的方向。但是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他也許並不是在注視女兒。 伊當然知道那頻頻回首是什麼意思,於是她問女兒,願不願意和她去城裡轉轉。 女兒欣然。穿上很漂亮的衣裙。伊沒有看到過的,女兒說,那晚在城裡買的。 那個男人?伊緊張的神情。 我付的是美金。女兒不耐煩地說。 伊不再催促女兒回美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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