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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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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愛麗絲島 哈得孫河源出阿迪朗達克山間的冰川湖,南流至紐約市注入大西洋,全長五百公里。其下游可通行大船。從河口外延的水下谷地,深切海底,遠達兩三百公里。哈得孫河入海口構成紐約港的主要部分,濁流滾滾,煙波浩淼,一望無際。相形之下,小小的愛麗絲島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樹葉。 已是黃昏時節,但從島上遠眺「自由女神」,仍然清晰可辨。遼闊的河口分佈著一些大小島嶼,最著名的當然是「女神島」。離那裡不遠就是「移民島」了。幾百年來,從大西洋來到美國東部的移民,所乘船只必須先停靠「移民島」,辦好手續後再去往北美各地。 「自由女神」高四十六米,連同基座高九十三米,是法國送給美國獨立一百周年的贈禮。法國雕塑家巴托爾蒂從設計到製作歷時十年,至一八八四年完成這件傑作,一八八六年安置於紐約。自由女神頭戴花冠,身穿長袍,右手高擎火炬,左手執《美國獨立宣言》,腳踩被掙斷的鐵鍊。底座內辟為展覽廳,從底座內可乘電梯上升到女神像腳底,其上又有一百七十一級旋梯通至女神頭上戴著的花冠——這一點,一般遊客花錢買票後都能如願;但從女神頭頂上沿著六十級旋梯登上最高點火炬——這種特權只有極少數身份不凡且身體強健的貴賓能夠得到。 丁潔瓊曾經享受過這種特權。那是八年前,一九四五年九月中旬的一天,白宮西草坪杜魯門總統舉行的早餐會之後,被款待和授勳的部分科學家、工程師和軍官中的三十多位來到紐約。他們幾乎全都參觀過自由女神像內部,但最高只升到「花冠」。這次他們有幸被批准分批登上「火炬」。但由於種種原因,主要是健康狀況方面的原因,最終得以登上頂端火炬的只有十人。而丁潔瓊是其中惟一的女性。奧姆似乎患有「恐高症」,不僅自己不敢上去,還竭力勸阻丁潔瓊;女教授一擺手:「沒告訴過你嗎,我自幼就練跳水,而且是十米跳臺。」佩裡倒是表現出軍人氣概,要攙扶丁潔瓊。女科學家笑吟吟地:「您又犯了喜歡向漂亮女人獻殷勤的老毛病。這麼狹窄的旋梯,弄不好會咱倆一齊摔下去的。」將軍樂呵呵的:「真恨不得咱倆一齊摔下去!中國人怎麼說的?哦,對,『做鬼也風流』。」 從火炬上極目四顧,胸腑中確實充滿自由奔放、心曠神怡之感。遠望市區鱗次櫛比的建築物,恍惚「一覽眾山小」;朝大洋方向看去,則進出港口的船舶都像蛇蟲似的,從女神高擎的右臂下通過…… 小小的愛麗絲島坐落在水天相連、河海混沌之處。這裡離「女神」很遠,距「自由」就更遠。現在,丁潔瓊佇立在小島西端,在蒼茫暮色裡憑欄眺望紐約方向,回首一幕幕往事:十九年前從中國來到美國;十五年前從帕薩迪納到了伯克利;十年前從加州遠赴新墨西哥州那片神秘荒漠;八年前隨著原子彈摧毀日本而到處是禮花、紅酒和歡呼,接著是…… 是的,接著是七年前的被捕。 不,那不是逮捕,而是綁架,劫持!立即解送紐約,先後羈押在聯邦拘留所和圖姆斯監獄。往後,一九四九年九月十日,送往愛麗絲島,由囚禁改為軟禁,一直軟禁了近四年!從一九四六年算起,則失去自由已經整整七年了。一直沒有任何司法手續。 七年中倒是不斷有官員找她「談話」。他們說,對她採取的是「行政調查」,所以不必經過也沒法經過司法程序——可是,不經過任何合法手續就把一個外國僑民抓起來,無限期地拘禁在監獄裡或孤島上,這是什麼「法治國家」?她要求通報中國政府,要求會見中國外交官。可是他們說,中國政府在忙著打內戰呢,中國快要沒有政府了!他們說中國政府全靠美國的金錢槍炮支撐著,敢得罪美國嗎?他們說中國大使館完全瞭解她的處境,讓美國人「看著辦」。他們說你成了沒人管的孤女,還是讓美國政府管吧,好不好?他們說你並沒有被採取任何司法措施,所以從法律上說仍然是個合法僑民,而且在美國早就住夠了年頭;所以你可以申請加入美籍呀,你的申請肯定會儘早得到批准,那時什麼都好說,你就可以作為美國公民享受美國的法律保護了! 「他們」之中惟一給丁潔瓊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位只在圖姆斯監獄露過一次臉的長者。他是「他們」之中年歲最大、顯然也是地位最高的人。七年了,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老人的形貌;雖然頭禿得厲害,但身材魁梧,沉著穩健,態度和藹,頗有些身份和氣派…… 當時使她吃驚的是,老人說一口純正的中國話!更使她吃驚的是,「談話」之後,回到她那套「優待室」,窗臺上竟擺著五盆蘭草——正是她從阿拉摩斯帶出來的那五盆蘭草,而且顯然一直得到很好的養護,蓬蓬勃勃,翠綠色葉片都很滋潤。建蘭也叫「秋蘭」,時值秋季,其中那盆建蘭綻出許多淺黃綠色的花朵,一些花瓣上還灑著紫紅色斑點。整個房間充溢著這種蘭花特有的濃香…… 「誰送來的?」丁潔瓊心一熱,趕緊問。 「查爾斯博士讓人送來的。」 「犀牛」回答。 「查爾斯博士?」 「就是剛才審訊您的那個老人。」 「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他說這些蘭不一般……」 「怎麼個不一般?」 「他,唔,他說您遠在中國的愛人,名字就叫『蘭』。」 「犀牛」說著,有點哽咽,「我也是個女人。我一聽,唉……」 丁潔瓊的眼睛也熱了,背過身去。 「博士還說了,要給您送些書籍來。您還需要些什麼,盡可以由我轉告他。」 「他,這個查爾斯博士,」丁潔瓊大惑不解,「幹什麼的?」 「他是個『中國通』,官兒不小,國務院新上任的中國事務顧問,全名林德·查爾斯。他還有過一個中國名字……」 「啊,查路德!」 真是冤家路窄!丁潔瓊簡直蒙了,好久回不過神來。查路德啊查路德,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早就切齒痛恨這個人——這一切早從十七年前就開始了。就是這個披著牧師長袍的禿老頭,跟蘇鳳麒沆瀣一氣,傷天害理,不擇手段地破壞冠蘭與她的愛情;不料這傢伙現在回到了美國,以偵探、警察、典獄長、外交官兼法官的多重身份繼續殘害她,抓捕她,囚禁她,訊問她,還要審判她!而且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居然還像真正的牧師般慢條斯理,不苟言笑,道貌岸然…… 丁潔瓊胸中怒火中燒。她真不知道下次「提審」時,跟查路德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是,女科學家在「巴士底」第十一層上又被關押了三年,雖然又多次跨進過那間審訊室,「談話」者卻都是別人,查路德再未露過面。倒是五盆蘭一直陪伴著她,且長勢葳蕤。「犀牛」為人很好,默默地幫著澆水、施肥和換土。五盆蘭中有墨蘭、春蘭、蕙蘭、建蘭和杜鵑蘭各一盆,它們花期不同,一年四季輪番盛開,很少間斷。 「教授,真好,您的屋裡和身上總有一股蘭花的馨香。」「犀牛」說,「這是個好兆頭,它意味著您的愛人和他對您的愛情一直纏繞著、伴隨著您……」 「謝謝你,貝蒂!」丁潔瓊的淚水奪眶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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