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怎麼說呢?」老人略作停頓,「事實是您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接下去,您還可能碰到危險,包括生命危險。於是,不得不對您採取了某些保護和防範措施。措施之一,就是把您弄到這種地方來。不錯,這裡是監獄,圖姆斯監獄,但第十一層不是……」

  「第十一層不是監獄,是什麼?」

  「他們沒告訴您嗎,第十一層是『優待室』。」

  「又叫『告密室』。」

  「也許是吧。但您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個月,有人說服您或強迫您『告密』嗎?」

  「不鬥嘴了吧!」丁潔瓊也笑了笑,「先生,您是受命前來;既然如此,我想,審訊最好儘快切入正題。」

  「對您沒有『審訊』。今後也沒有。」

  「『犀牛』說了,今天對我進行第一次審訊。」

  「犀牛,犀牛是誰?」

  「看守我的那名女獄警。」

  「沖這綽號,就不能聽她的。您應該聽我的。」

  「不是審訊,是什麼呢?」

  「是談話。」老人放慢語調,在漢語中挑選著盡可能適當的字眼和詞匯,「是朋友之間的交談,是促膝談心,是推心置腹,是『共剪西窗燭』,是『夜半虛前席』,是『我意獨憐才』,是『相逢何必曾相識』,等等。今後的事實會證明,怎麼說也不過分。」

  「好,就算談話吧。我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接下去還可能碰到危險,包括生命危險——請問,我到底犯了什麼罪,乃至面臨如此嚴重的麻煩和危險?」

  老人默默凝視丁潔瓊。良久,他掏出一份文件,戴上花鏡,一字一頓道:「教授,我希望借此機會向您指出兩點:一,根據《美國法典》第十八篇第七百九十四款,對向外國勢力傳遞秘密情報者的司法追究,不受時效限制;二,根據一九一七年的反間諜法案,對間諜活動的同謀者,可判處三十年以下徒刑或死刑。」

  「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丁潔瓊挑戰似的望著對方。

  「就是我所宣讀的法律條文中的那些意思,」老一面說,一面摘掉眼鏡。

  「是的,我參加過『科學家起義』,參加過『良心與責任協會』。」丁潔瓊大聲說,「這是我的權利!今後只要有機會,我還會參加的。」

  「哦,只是這些嗎?」老人做了個手勢。丁潔瓊看見,女秘書打開了茶几上擺著的一台鋼絲錄音機。很快,錄音機中傳出丁潔瓊與淩雲竹的對話,還穿插著宋素波的聲音——那是兩個多月之前,丁潔瓊在阿拉摩斯電話局與淩雲竹夫婦的通話。現在,錄音機喇叭中,女教授盡情傾訴她想說的一切和她知道的一切,從「U委員會」說到「G委員會」,從原子武器說到細菌武器,說到她亟盼回國,亟盼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亟盼中國擁有世界上數量最多質量最好的火炮、坦克、軍艦、戰機和飛彈,特別是亟盼中國也擁有原子彈,擁有氫彈……

  只播放了幾分鐘,錄音機戛然而止。

  「下面的,我想,不用播放了吧。當時,如果不是電話被及時掐斷,真不知您還會說出些什麼來。」老人說著,又做了個手勢,「喏,還有——」

  丁潔瓊靠在沙發上,面色蒼白,一聲不吭。她想,是的,哲人說得對,女人是感情動物,女人首先受感情支配;哪怕是高度理性化的女人,也不例外!看吧,就看她丁潔瓊吧,那麼懷念祖國,老惦著回國,回去為祖國做些什麼,更多做些什麼;可什麼也沒做,一丁點事情也沒做呢,卻已經糊裡糊塗撞到了美國人的槍口上!

  女秘書打開一隻鼓鼓囊囊的黑皮包,從中取出許多東西堆放在茶几上……

  「一百八十七封信。」老人盯者女教授,「這數目,沒錯吧?」丁潔瓊仍然不說話,但額頭上冒出涔涔汗津。

  「教授,」老人打量對方,「您緊張了?」

  「不,我只是為你們的卑鄙感到汗顏。」

  「為什麼?」「這些都是我寫給愛人的……」

  「我們不干預您的愛情。我們只關注這些信件中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部分。」老人望著女教授,目不轉睛,「情書就談愛情嘛,為什麼盡談政治,談原子彈和氫彈,談『曼哈頓工程』的工作進程和內部機構,談W基地和X基地,談Y基地即阿拉摩斯的佈局和生產流程,談美國的全球戰略和核政策?」

  「您忘了嗎,我還談了美國在研製細菌武器!」

  老人不吱聲,似乎一時語塞。早在一九二五年日內瓦會議上,就簽訂了「禁止使用化學武器協議書」,其中有在戰爭中「禁止使用細菌之類的生物武器」的明文規定。而美國是該「協議」簽約國之一。

  「我寫的是私信。信中的一切是寫給自己看的。」丁潔瓊迎視對方,「而且你們知道,這些信件不可能投郵,不可能被帶出美國。」

  「不,」老人打斷女教授,「用縮微膠捲或密寫方式或通過偷渡者,它們是有可能被送出國境的。」

  「這些縮微膠捲、密寫件或偷渡者在哪裡?」

  「您是不需要縮微膠捲、密寫件或偷渡者的。」老人口氣堅定,「教授,您具有驚人的天賦,其中包括超常的記憶力。在北美,甚至在整個西半球,能背誦圓周率直到小數點之後一千三百零七位的,只有您一人。」

  丁潔瓊睜大眼睛。

  「我們從來沒有低估您,教授。」老人不慌不忙地說著,仍然吐字清晰,「您會把所掌握的一切機密都刻在大腦裡,帶回中國或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說吧,先生,」丁潔瓊沉默了很久,把右腿換到左腿上,略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問,「你們打算怎樣對我運用《美國法典》和一九一七年反間諜法案呢?」

  「不,您錯了,教授。」老人再度微微一笑,「我們不僅不打算懲辦您,反而要感謝您和更加優待您。」

  女科學家眉毛往上一揚,重新舉目直視對方。

  「您的這批信件,幫助我們掌握了很多重要證據。」

  「什麼證據?」

  「是的,譬如關於奧姆霍斯博士——我們原來一直以為他才華橫溢,對美國忠心耿耿……」

  女科學家失聲喊道:「啊,奧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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