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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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星星』是乳名。俺姓金,叫金星姬。」 小星星十一歲了,因過分瘦弱,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些,可智力正常,沒有病。從口音和她對老家的描述判斷,她是關外人,家住鄉村;她是獨生女兒,得到父母寵愛,像男孩一樣上過村塾。去年,一場可怕的疽疫使村上人死去大半,也使小姑娘失去了母親;為逃避死神,父親帶她遠走他鄉,流浪到關內,在一些城鎮乞討度日,最終到了北平。父親的想法是待戰亂結束,就帶著她回故鄉去;但是,前些日子的一個深夜,一輛軍用卡車將她的父親撞死之後揚長而去,使小星星徹底成了孤兒…… 日本戰敗後,七三一部隊倉皇潰逃之時,為了消除罪證和儘量多殺害中國人,曾經將貯存的細菌武器沿途大肆播撒——葉玉菡知道,這就是小星星家鄉去年那場「瘟疫」的來歷。 父親死後的一天,幾個黃髮碧眼的外國人在街頭盯上了衣衫襤樓,蓬頭垢面,正在沿街行乞的小星星,圍著她問長問短;最後把她帶到了這裡,說這裡是病房,而她有病,必須治病,否則會像她母親和那些村民一樣死掉!他們讓她洗澡之後換上乾淨的條紋服,然後指給她一間病房和一張病床,而把她原來那身破爛衣衫一把火燒掉…… 小星星就這樣住下了。他們說還有很多病人要來,但好幾天了,仍然只有她一個人。小星星孤獨,害怕,也想過逃跑,但門窗上全是鐵柵欄。幾個穿白大褂的外國人倒是慈眉善目,態度和藹,每天上午來看看她,給她聽診,作些檢查,讓她服些藥片,還喝些藥水…… 「小星星,你把這些告訴媽媽,很好。」葉玉菡撫摸小姑娘的肩和背,輕聲安慰她,「有媽媽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怕!媽媽跟你在一起,不會離開你的。」 「媽媽!」小星星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好孩子!」葉玉菡在小姑娘面頰上親了一下,拍拍她的頭,起身環顧四周。堇園的自來水是可以直接飲用的。床頭櫃上擺著煉乳、煮雞蛋、麵包和餅千等食品。盥洗室裡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等用具齊備……可以說,除了安著鐵柵欄的窗戶和上了鎖的鐵柵門,這裡沒有任何不正常。但葉玉菡是醫生,終於注意到了「床頭卡」。這是所有醫院的通例,卡上欄目有病房號和病床號,病人的姓名、性別、年齡和入院日期,有時還有所患病名——這最後一欄往往不填寫,有時則用英文或拉丁文填寫。現在,葉玉菡看見兩張空床的床頭卡上寫著字,小星星的床頭卡上也寫著字。這裡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病房,收治的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病人,床頭卡上能寫些什麼呢?葉玉菡俯身細看,終於看清楚了,卡上都用藍黑色派克墨水填寫著一個英文單同「ape」,小星星那張床頭卡上寫著ape(l),另外兩張上分別寫著ape(2)和ape(3)…… 這是什麼意思?「ape」是什麼,是姓名?不,不像;而且,也不會三個病人同一個姓名。是病名?這倒有可能,將同一類病人安排在同一間病房裡。那麼,這是一種什麼病呢?女醫生有點蒙了。但她對這個詞匯是有印象的;不僅有印象,曾經還很熟悉和常用……突然,她像觸電似的渾身一顫:天哪,ape,不是「猿」嗎?在堇園這種地方,「猿」是什麼意思,她葉玉菡還不明白嗎?那些安瓿的用途,終於昭然若揭…… 「小星星,媽媽帶你離開這兒,好嗎?」葉玉菡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回身再次摟住小女孩。其實,今晚,她本來的計劃和決心,就是帶著孩子離開堇園! 「去哪兒?」小星星的眼睛更大,更圓。 「去媽媽家!」 小姑娘點點頭,流著淚,撲在女醫生懷裡。 恰在此時,突然傳來兇狠的叫駡和猛烈的打鬥聲,伴之以大型金屬器具摔倒和許多玻璃器皿碎裂發出的刺耳轟鳴。葉玉菡傾聽了一下,判斷是從樓下傳來的動靜;她還聽見了老木的吼叫:「葉大夫,葉大夫!」 「快,跟媽媽走!」葉玉菡不知何以迸發出那麼大的力氣,一把抱起小星星就往門外跑。她很快就看見是西蒙·切爾尼跟老木扭打成一團,沿著樓梯直滾下去,從二層滾到一層,還打作一團。切爾尼才四十多歲,體格健壯;而老木矮小殘疾,年歲又大,怎是對手。滾下樓梯之後,老木被切爾尼壓在下面,滿臉滿身都是血,但仍死死抱住對方,甚至張大了嘴拼命咬齧對方…… 葉玉菡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更加抱緊小姑娘。就在這時她又聽見了叫聲,這是老木的垂死喊叫:「葉大夫,快走啊!」 這是在沖葉玉菡喊叫。女醫生猛醒過來,抱著小星星沖下樓,沖往樓門。但老木的叫聲戛然而止:切爾尼兩隻大手像鐵鉗般狠狠掐住老木的脖子,越掐越緊,老木的喉結恐怕已被掐碎了!發現葉玉菡要帶著孩子逃出去,切爾尼一把甩開老木,猛撲過來,把女醫生撞了一個踉蹌,朝前跌倒在地。但老木又奇跡般地一個翻滾,抱住切爾尼的腿…… 這時,葉玉菡抬頭瞥見牆上那個裝著玻璃門的匣子,想起那是一種「高壓霧化裝置」……她掙扎著爬起來,摟著小星星撲了上去。她的力氣突然變得那麼大,她的拳頭突然變得那麼硬,一下就砸碎了玻璃,在鮮血四濺之中拉下手閘。接著,她摟著小星星,連滾帶爬地出了F樓,連滾帶爬地下了臺階,又連滾帶爬地到了外邊林蔭道上。回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切爾尼手中抓著一把短刀,正在不停地朝老木軀體上亂捅,每捅一下便鮮血四濺!但他仍然無法甩開對方。老木已經快要被切爾尼捅成碎片了,血肉模糊,不似人形;但是,他卻仍然像粘膠般死死貼在那美國人身上。 「老木,老木,」女醫生失聲大叫,「老木啊!」 但她的叫聲立刻被一種奇異的呼嘯和轟鳴所掩沒,橘黃色的熊熊烈焰同時騰空而起,從四面八方撲向F樓,頃刻間便吞噬了這座三層樓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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