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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戰後他從日本人的集中營裡出來,回美國去了。他在中國待了二十多年,是個『中國通』,聽說憑著這一點,由司徒雷登大使推薦當上了國務院的中國事務顧問。」淩雲竹邊想邊說,「我還曾經認識齊大好幾個人。其中有一名化學系學生蘇冠蘭。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挺可愛的青年。」

  魯甯瞅瞅葉玉菡。女醫生望著教授不說話。

  「好了,」教授瞥瞥壁鐘,囁一口茶,擺擺手說,「下面,咱們言歸正傳。」

  美國政府當初為研製原子彈而建立了「U委員會」。經羅斯福總統批准,後來又建起一個「G委員會」,G指細菌(germ);顧名思義,這「G委員會」是從事細菌武器(廣義地說是生物武器)研製的……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日軍在湖南常德投放細菌彈,殺死大量中國人。當地美籍傳教士和醫生儘快將情報傳回了美國,引起政府和軍方的「強烈興趣」——「G委員會」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成立的。它歸軍方「化學作戰部」管轄,辦公機構設在馬裡蘭州艾治渥德兵工廠,先後在馬裡蘭州底特裡克營、密執安州珀斯卡古拉和角島、猶他州花崗岩峰和印第安納州維果建起細菌戰的研究室、工廠和試驗場,高峰期擁有「細菌部隊」四千人。

  在當時世界上,使用細菌武器的國家只有日本,而受到細菌武器攻擊的國家只有中國。所以,「G委員會」從一開始就密切注視日本在中國實施細菌戰的所有動態,竭力搜集相關情報。戰爭尚未結束,美國人已迫不及待,要把德國和日本在這方面的「人才」和「成果」全部弄到手。德國雖然研製過生物武器,卻從未使用過。日本可就不同了,從「基礎研究」到實戰,從鼠疫、霍亂到炭疽,無所不用其極;從天皇到士兵一齊上陣,從北方大都市到南方的遼闊鄉村全成了他們的試驗場和殺人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因此,被「G委員會」視為難得的「良師益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加強了細菌武器研究。日本列島人口密集,人口流動性大,在對付細菌武器方面處境十分不利,成了美國人最好的試驗場和殺人場……

  到一九四五年四月,美國共生產了八千磅炭疽桿菌,準備用於「轟炸」日本。但隨後兩個月內,原子彈成功的把握已趨近百分之百,而細菌彈的前景卻難以逆料——它很可能造成無法控制的後果,危及將要攻入日本本土美軍的安危,以及擴散到其他地區,包括美國海外領土乃至本土。於是,美國政府於一九四五年六月下令中止細菌彈生產……

  比起原子武器來,生物武器具有很多特點,其最大優勢是成本低廉和「殺人不見血」,而最可怕之處是很難控制,從研究階段到實戰應用,任何環節都有可能出大亂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於是「G委員會」產生了兩個想法:一、優待日本細菌戰犯並與他們合作;二、與其在本土進行這種極其危險的研究,不如在海外開拓研究基地……

  「被你意外發現的,就是美國人這方面的部分檔案。」淩雲竹對葉玉菡說,「但南亞次大陸是英國殖民地,英國人是不會同意在那裡幹這種事情的,所以……」

  「所以中國就成了惟一的『候選國』!」女醫生說。

  「確實如此。」淩雲竹接著說,所謂SLR,是「戰略生物研究所」的代稱;這「戰略生物」是什麼意思,不言自明。西蒙·切爾尼確實是博士,但也確實是中校,「G委員會」中的海軍代表,「二戰」結束後被派往中國。

  轟炸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未裂變部分「物質不滅」,仍然是原來的放射性元素;裂變部分轉化成為其他放射性元素,仍然「物質不滅」。所有這些放射性塵埃漂浮在世界上,於是其對人體的影響成為不能忽視的問題,被列入美國人的研究計劃。該計劃的一部分被指定在SB-1執行。「新鮮」死胎死嬰的組織和細胞對核爆炸所產生的放射性仍很敏感,而中國被認為是世界上這種「實驗材料」最充足的地方……

  葉玉菡聽著,目瞪口呆。

  魯寧低聲罵道:「真夠缺德!」

  「這種『實驗』畢竟施之於屍體,還有更缺德的事情呢。」淩雲竹的表情和語氣倒是都很平穩,「大概因為我是學物理的吧,有一種職業敏感性。看見那些安瓿的第一眼,我馬上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乃至不祥之感。」

  魯甯和葉玉菡都聚精會神地傾聽。

  淩雲竹剛從魯寧手中接過安瓿,就注意到小玻璃瓶底部印有特殊的符號和數字,三支安瓿上的符號分別是Th、Pu和h——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化學元素嗎?檢測證實:三支安瓿都是用含鉛玻璃做的,包裹安瓿的也不是錫箔,而是某種「鉛箔」。如此用鉛的惟一解釋就是最大限度地加強屏蔽,減少輻射傷害。檢測接著證實,三支安瓿裡分別灌裝著釷、鈈和銥的放射性核素製劑,那些數字則標誌著濃度和半衰期等關鍵參數。而自反應堆和加速器問世之後,各種放射性核素是很容易制取的……

  「安瓿一般都是針劑。」葉玉菡驚問,「他們要將這些放射性藥劑注入人體?」

  「是的,人體。」教授點點頭,「不過,當然,不是注入他們自己或親人的身體,而是注入被他們視為『試驗動物』的別人的身體。」

  核素輻射中最危險的是阿爾法射線和貝塔射線。阿爾法射線穿透力不強,易被薄層物質所阻擋,在空氣中的射程只有幾釐米,對戰鬥力影響不大,但一旦進入人體內則能造成嚴重傷害;貝塔射線穿透物質的能力比阿爾法射線強得多,在空氣中可穿行幾米到十幾米,落在皮膚上或進入人體內也會造成巨大傷害……

  是的「嚴重傷害」,「巨大傷害」……他們要試驗的,就是「進入人體內」實施這種「傷害」,就是殺人!當然,這與用刀槍殺人不同,這是「科學」的殺人方式。鈈239的半衰期近三億年,鍶90的半衰期達幾十億年;其他一些放射性核素的半衰期為幾百年、幾十年或幾年,還有短至幾十天、幾小時乃至幾分鐘的。半衰期越短的殺傷力越強,半衰期越長的越具備長期殺傷力。很多放射性核素很容易被人的內臟吸收或沉澱在骨骼中,日日夜夜從內部殺傷人體,導致癌症和種種惡疾,催人死亡。用任何實驗動物都不如用人好!在美國,這種試驗從四十年代初就開始了。給年邁者、囚犯、智力缺陷者和精神病人注射各種放射性核素,測定這些東西在人體內滯留的數據,確定它們造成傷害的方式和效率。據稱,這是為了研究放射性藥物、放射性示蹤、放射性測量和放射性核素對人體疾病的影響,是為了創建全新的學科——「核醫學」。而要創建這門科學,要歸根到底造福人類,就必須犧牲少數人,以進行這種「人體核試驗」!現在,顯然,他們在堇園F樓中設了這樣一座「實驗室」;那個已被騙來的小女孩和將被騙來的很多「病人」,就是最好的「實驗動物」!這些病人還必須是健康的或基本健康的,以保證驗數據的準確可靠……

  「抱歉,不能久留二位了!」淩雲竹正侃侃而談,忽然看看壁鐘,站了起來。

  魯甯和葉玉菡都聽得直喘氣,神經繃得緊緊的。此時,他倆面面相覷。

  「這裡有我給周公一封回信,就托『參座』捎去吧。」淩雲竹解釋,「你們所關心的一切,我們剛才談到的一切,都寫在這封信中。我希望他本人儘早看到。」

  「請放心,淩院長。」魯甯挺立著,軍人氣概十足,「周副主席也囑咐了,要我離開您這裡之後馬上去見他。」

  教授一面把信交給魯寧,一面說:「湊巧,前天清早我一個學生從美國來電話,足足談了一個鐘頭,從『U委員會』到『G委員會』,從原子武器到細菌武器,都談了——不然,我怎能知道美國人幹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您是物理學家。」魯寧問,「您的學生,也是物理學家了?」

  「對,也是物理學家,但遠比我有成就。」

  「比您更有成就,這可不容易。」葉玉菡插話。

  「不,『青出於藍而青于藍』,這是規律。」淩雲竹打量葉玉菡,「像你一樣,她也是女性;而且像你一樣,是傑出的女性。」

  「不,我很尋常,」葉玉菡靦腆起來,「我太尋常了。」

  「你非同尋常!」教授態度認真,「她,我的那位學生,說不願在美國待下去了,想回中國來。真要這樣,也許你今後會多一個好朋友的。中國的女科學家,鳳毛麟角。」

  「那太好了!」

  「『二戰』結束了,留美學子們有條件回國了。」魯寧興味盎然,「不過,她怎麼會瞭解美國那麼多機密?」

  「她參加過『曼哈頓工程』。」

  「原來如此!」魯寧恍悟。

  「我可以打聽一下她的名字嗎?」葉玉菡忽然顯得神情異樣。

  「哦,她叫丁潔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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