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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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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得知,不止如此。直到剛才,奧姆才告訴我:佩裡希望我通過參觀X基地和W基地(接著還有Y基地)對美國的先進和強大形成深刻印象——我說,我來美國已經十年,對此早有深刻印象了呀。奧姆說,不是這個意思,佩裡是希望我像他那樣愛美國,像他那樣一切為了美國,為了美國的最高利益!而要做到這一切,我就得加入美籍,成為像他那樣的「真正的美國人」……佩裡希望我知道,美國的先進和強大,是美國民主制度的產物。他認為像我這樣的人物如果永遠留在美國,固然對美國有好處,但尤其對人類、對科學和對我自己有好處,甚至對中國也有好處——就像居里夫人雖然加入了法國國籍,她的祖國波蘭仍在為她感到驕傲一樣。將軍要求奧姆幫助他達到這一目的。他說沒有任何人比奧姆更適合擔負此項任務。他知道奧姆愛著我,而我對奧姆也很尊敬和親近。他稱讚奧姆在「曼哈頓工程」中做出了突出貢獻——但如果能讓「瓊」永久留在美國,那才是最大的貢獻! 將軍知道我喜歡奧姆,卻不知道我心中還有個奧姆不能比擬的男子。也不知道,我固然看到了美國的先進和強大,但絕對並不因此而想永久留在美國;我的企盼和追求是,自己的祖國有朝一日變得同樣先進和強大! 寫到這裡,女教授憶起幾天前的一件事:在X基地看到堆積如山的白銀時,佩裡隨口說:「這些白銀來自中國。」 「是嗎?」女教授愕然。 「我也只是剛剛知道這一點。」 「中美兩國還有這麼一項合作?」 「不。這些白銀屬『庚子賠款』,原銀錠上還刻著大清國庫的印記。」將軍說著,口氣輕淡,「當年在中國也許算成色最好的銀子了,但所含雜質太多。我們委託美國金屬精煉公司和費爾普斯·道季銅公司精煉和加工之後,才能實際應用在電磁流程中。」 公元一九〇〇年即清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次年簽訂的《辛醜條約》中規定中國向各國賠款海關銀四億五千萬兩,分三十九年付清,本息共九億八千二百二十三萬八千一百五十兩。不久,公元一九〇五年,作為結束甲午戰爭的條件,中日兩國簽訂的《馬關新約》規定中國向日本賠款白銀二億兩。日本通過兩個條約得到的巨額賠款,被全部投入中小學教育…… 丁潔瓊學過「中國通史」,知道這一切。 「這些白銀,就是當年中國對美國的賠款。」佩裡接著說,「但美國並沒有急於將這些白銀派上用場,而是貯存起來了。原來可能是作為硬通貨儲備,不料後來變成了戰略物資儲備——現在,瓊,你親眼看見了,它們終於被派上了用場。美中兩國有了多麼好的合作方式,哈哈!」 丁潔瓊聽著,胸中湧動著屈辱感;特別是佩裡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簡直使她憤怒!她想:這傢伙,是不是又在賣弄他的「心理學」?她冷冷地答道:「我情願中美兩國有更好的合作方式,而且已經有過了!」 「哦,是嗎?」 「請問,將軍,」丁潔瓊拖長聲調,「有幾個國家的科學家參加了『曼哈頓工程』」 「美英兩國呀。」 「我呢?」 「對了,還有你,你是中國人。」佩裡沉吟,「但是,只有你一個中國人……」 「是的,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女科學家目光炯響,「但是憑著這一點,你就不能再說參加『曼哈頓工程』的只有美國人和英國人了。」 佩裡不吭聲。 壁鐘敲響了。女教授一瞥,呵,已是淩晨三點!她想,不能再寫了,應該睡睡,只睡兩三個鐘頭也是好的,一大早還得趕飛機呢!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把這封信寫完吧,寫完…… 多年來,我一直使奧姆失望;現在,不想讓他立刻又陷入失望。剛跟佩裡發生過不愉快,我也不想再發生不愉快。而且,「曼哈頓工程」日趨繁忙緊張,我們的每一天和每一項工作都跟早日結束戰爭聯繫在一起,不能橫生枝節;於是,我沉默不語。學成之後,我一定要回到中國來——這個初衷,從來沒有變化過,正如我對你的愛情從來沒有變化過一樣。 真的,冠蘭,我的弟弟,任何情景和事物都在引起我對你無盡的眷戀。電磁流程要獲取足夠數量的和達到足夠濃縮度的鈾,必須大量運用化學手段,特別是其第一階段的開始和結尾。氣體擴散流程一直沒能找到適用的薄膜材料——而材料問題的本質是化學。鈾238在「原子鍋爐」中轉變為鈈239後的分離,用的完全是化學方法。「鍋爐」冷卻水的去離子過程,也要運用化學。而工人多達六萬的「W基地」,本質上整個就是一座化學工廠——美國最大的化學工廠……化學,化學!我這個物理學家總是想起化學,不就因為我的愛人是一位化學家嗎?原子彈製造過程中必須運用化學的環節很多。我天天、時時在想,要是你能在美國,能在我身邊,能和我一起參加「曼哈頓工程」,該多好呀! 丁潔瓊又寫了一陣,終於感到累了,極度困乏,卻仍然沒有睡意。她將剛寫滿的十幾張信紙全看了遍,並不折疊,也不置入信封,而是捧起來緊貼在面頰上,久久地貼貼著,貼著。與此同時,她的眼睛儘管緊閉著,淚水卻撲簌簌直落…… 又過了十來分鐘,丁潔瓊終於起身,到盥洗室擦了一把臉,將滿面淚痕仔細擦淨,然後踱到壁爐前,在一張高背椅上落座,將這疊厚厚的信紙整整齊齊擺進爐膛,劃著一根火柴,點燃…… 丁潔瓊的研究涉及鈾和核。她的工作和她本人早已被安全機關納入視線;參加「曼哈頓工程」後,更受到「正式」監視。這是不奇怪的。與「工程」有關的一切人,除總統、陸軍部長、海軍部長、陸軍參謀長和佩裡將軍外,在這一點上都不能「倖免」。只是對她這個「曼哈頓工程」中惟一的「外國人」,惟一的非英美籍科學家,特別是這麼一位「不可思議」地堅持保留一個受盡欺淩宰割的窮國弱國的國籍而堅持拒絕加入美籍的核科學家,監視得更加「周到」而已。不錯,佩裡將軍和他手下那些上校或上尉們對她非常客氣;但那只是外表,「正常」的監視是須臾不少的。奧姆勸她忍耐,勸她「從長計議」,說這在所有國家和所有社會形態中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切為了戰爭勝利,一切為了打敗德國和日本法西斯,等等。她呢,既然參加了「曼哈頓工程」,退出來已不可能;為了正義的戰爭,也不應該退出來。此外,她也沒什麼可怕的,外出不怕跟蹤,打電話不怕竊聽,沒有怕別人知道的事情;惟一的問題是通信——跟冠蘭的通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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