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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就算是這樣吧。」丁潔瓊笑了,「不過我是研究物理的,而薄膜材料是化學問題。」

  「我懂。別忘了我既是將軍,還是工程師呢!」佩裡也笑起來:「正因為我懂行,所以我認為材料難產是因為給定的物理參數不準確。」

  丁潔瓊不無驚訝地瞅瞅佩裡。不錯,將軍是懂行的。女教授想了想,問:「下一步參觀哪裡?」

  「馬上去機場,」將軍抬腕看看手錶,「直飛『W基地』!」

  「W基地」實際上是一座「鈈廠」,位於美國東北角華盛頓州,飛往那裡要斜穿美國本土的大半。當初的選址原則跟X基地一樣,找了一大片人煙稀少、遠離鄉鎮、叢生著荒草雜樹的山野。征地面積大了十幾倍:五十萬英畝!

  鈾238在「原子鍋爐」中受中子轟擊可轉變為鈈239。而鈈是可以用化學方法使之與母體鈾分離的。一九四二年底,丁潔瓊博士參加「曼哈頓工程」之後的第一個研究項目,便是鈈的「應用前景」。她兒乎是在一九四三年的最初幾天便拿出了結論:根據當時的工藝水平,鈈的工業化生產成功率為百分之九十九,而用鈈製造原子彈的成功率為百分之九十——這個結論,遠比包括奧姆在內的其他幾位物理學家更為樂觀……

  「上帝!」佩裡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聞訊後簡直跳了起來。他馬上拍板建造生產鈈的W基地。

  一條瀝青大道寬闊筆直,橫鋪著八條車道,向天邊延伸,直指一座充滿神秘色彩的新興城市。一些滿載的大卡車和悶罐車在穿梭來往……

  「瓊,你瞧,是誰?」佩裡指指遠處。

  「啊,奧姆!」丁潔瓊一瞅,高興得叫出聲來。

  W基地僅房屋施工量便相當於新建一座四十萬人口的城市。其中有為一萬五千人準備的永久性住宅。除工廠和住房外,還建起大批實驗室、倉庫、商店、銀行分理所、圍牆、供電供水供氣系統、下水道、貯存罐、圖書館和戲院……

  「對了,還有教堂。」佩裡告訴丁潔瓊,「別的可以緩緩,這東西可不能少。開頭忘了這事,曾經借用馬戲團的圓頂帳篷代替教堂。」

  鈈分離廠工地上最多時有四萬五千人同時工作。為通往外界而修築了一百五十八英里鐵路和三百八十六英里公路。供電量從十萬千瓦遞增到五十萬千瓦。接踵而來的是五十多英里長的二十三萬伏輸電線路和四座變電所,以及數百英里配電線路。

  每座「鍋爐」中隨著鈈的形成而產生強烈的輻射,其能量相當於幾百噸鐳。鈈還是世界上最毒的物質,一克鈈可以毒死一百萬人!萬一發生「鍋爐」的洩漏或爆炸,其後果非常可怕。即使在正常運轉的情況下,也必須嚴防放射性物質滲漏並隨大氣或水流擴散。「鍋爐」冷卻劑原來考慮用水、重水、空氣或氦氣。關鍵時刻,丁潔瓊對「窒息」原理的研究再度引起注意,氦的放射性問題被提了出來。最後的決定是用水作冷卻劑。幸運的是哥倫比亞河的水質很好,過濾後可以直接用於「鍋爐」,每座鍋爐每分鐘需用冷卻水二萬五千加侖。這些水循環使用,以免污染哥倫比亞河水和損害魚類。耗資一千萬美元建起的一座軟化水廠根本沒派上用場。

  W基地周圍二十英里內不得有人口一千以上的小鎮,十英里內不得有國家或州際的公路鐵路。劃定的危險生產區是個長十六英里、寬十二英里的長方形。生活區在不少於十英里的上風處。實驗室距最近的「鍋爐」或鈈廠至少八英里。六座「鍋爐」,每座熱功率二十五萬千瓦,占地一平方英里;每兩座「鍋爐」間距為六英里。原計劃建八座化學分離廠,後改為六座,又改為四座,最後定為三座;廠間距最少為四英里。為屏蔽輻射,每座「鍋爐」都被一英尺厚的鉛、七英尺厚的混凝土牆和十五英尺厚的水包裹著,還採購了幾千噸鋼材和幾百萬平方英尺特製木板……

  每座「鍋爐」都安裝了重達二十五萬磅的設備部件,它們遠比鐘錶機件精密。棒狀或塊狀鈾都封裝在特殊鋁管內,這種技術是美國鋁公司用了很長時間才摸索出來的。到處是高精度的和堪稱十全十美的特殊裝置:控制棒,安全棒,儀錶,裝卸鈾棒的機械,屏蔽甚厚的提升機室,還有冷卻系統,等等。

  化學分離廠每座車間都是一個連續八百英尺的混凝土結構,劃分為一個個小間,裡面滿是各種機器和設備。每個小間都包裹在七英尺厚的混凝土牆內,上方澆鑄六英尺厚的混凝土板。鐵路網絡將工廠內外交織成一片。鋼軌和車皮都被輻射過,帶有放射性,不僅不能由人直接裝卸或修理,人甚至不能靠近它們,一律用潛望鏡和機械手遙控處置。到處都是人,訓練有素的工人和技師,千百個起重工、管道工、焊接工、薄板工、電工、木工和操作人員像鐘錶機件在緊張而有條不紊地工作……

  W基地規模太大。乃至訪問整個X基地只歷時一天,參觀W基地的主要設施就花了三天。最後一天的黃昏時節,車隊停在一幢不顯眼的兩層樓房前。這是基地的招待所之一,遠離生產區;除停車坪外,四周是林蔭道、噴泉、水池、草地和花園,甚至還有溫室……

  「瓊,你現在懂了吧,為什麼通往外界的大路多達八車道?」佩裡從神態到口氣都充滿信心,「基地內經常保持著六萬人。萬一發生事故,我們必須儘快地、有條不紊地疏散。」

  「將軍,」女教授想了想,「我有個問題……」

  「別說一個問題,」將軍滿面笑容,「十個都行。」

  「從基地工人到哥倫比亞河中的魚類都是您愛護的對象。」丁潔瓊遲疑了一下,「可是您考慮過沒有,這炸彈扔下去——假設它研製成功了的話——將毀滅多少生靈?」

  「『生靈』,什麼意思?」將軍收斂了笑意,轉過臉來,「你說的『生靈』,也包括希特勒和裕仁嗎?」

  「……」女教授緊張起來。

  「這兩個傢伙也夠格稱為『生靈』?」將軍目光陰冷地望著女教授,像是望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不,他們是該死的魔鬼,該死上一萬遍!」

  「可是,」丁潔瓊鼓足勇氣,但仍然有點口吃,「民眾是無辜的……」

  「你忘了希特勒是靠選舉上臺的嗎?你忘了日本人對天皇的狂熱崇拜和絕對服從嗎?那些孽生、造就和鼓勵著魔鬼,組成了強大的法西斯軍隊和劊子手群體的人是什麼意義上的『民眾』?他們能是『無辜』的?不,他們對全人類和人類歷史犯下了罪過!」

  人們都知道佩裡性格詼諧。他經常的表情是微笑,在「瓊」面前尤其如此。誰也沒料到他會突然變得如此嚴肅、冷酷和憤怒。但是,現在,將軍忽然換了一種聲調,像是調侃,又很認真:「真的,我有時真想學點解剖學……」

  「您的意思是——」丁潔瓊一愣。

  「我的意思是,如果希特勒和裕仁有朝一日落到我手裡,我想從體質構造、臟器形態乃至細胞學水平上全面檢查一下他們,看看他們到底跟常人有什麼不同,乃至能激起千百萬賤種那麼狂熱的崇拜!」將軍平靜了一點,但眼神和語氣中仍然滿含嘲諷,「還有,可敬的女慈善家,在你發明出能準確辨別壞人和好人的武器之前,請不要在我面前再唱這類高調。」

  丁潔瓊嘴唇噏動,想說什麼,但奧姆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於是她瞅著地面,沉默下來。在場的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吭聲。

  「對不起,我得立刻飛華盛頓。總統本人正在等著聽取彙報。諸位,再見。」將軍抬腕看看手錶。他已經成功地控制了情緒,與在場的人們一一握手。他最後把手伸給女教授:「小姐,很高興跟您的四天相處。您接下去的行程,由奧姆霍斯博士陪同。」

  將軍說著話,目光卻投向別處。丁潔瓊面無表情地伸出右手,並且下意識地順著將軍的視線看去。但見離他倆二十來步遠的林蔭道旁,如茵的綠草中豎著一塊兩人高的標語牌。基地上到處豎立著標語牌,其中的三分之一在提醒安全和保密。令丁潔瓊驚訝的是竟沒有任何兩塊文字內容相同。眼前這塊,醒目的棕紅底色上工工整整寫著如下幾行白色字樣——

  「你所看見的,你所聽到的和你所做的一切,當你離開這裡時,讓它們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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