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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二十八章 蕭蕭悲壯士

  一九三八年七月的一個中午,丁潔瓊正在侍弄那幾十盆蘭草,鬆土、修剪、施肥、澆水之時,郵差送來了蘇冠蘭的這封信。她剛看完,正要細讀第二遍時,房門忽然被敲響了。她一聽就知道是奧姆。她將信收藏好,打開門。不錯,是奧姆,不過身邊還挺立著赫爾。

  「歡迎你,中尉!」丁潔瓊微笑著伸出右手。

  「你好,親愛的瓊!」赫爾是奧姆霍斯的弟弟,比乃兄小五歲,而比瓊大五歲,今年三十三歲了。但每次見面都如此畢恭畢敬,一絲不苟:立正,敬軍禮,然後握手。即使坐下,也總是雙手擱在雙膝上,脊背筆直,胸脯高挺。而且無論是當面還是寫信,開頭總是「親愛的瓊」。赫爾少年時放浪形骸,經常酗酒,迷戀跳舞,還專門進過舞蹈學校,到頭來卻成為新墨西哥一所軍事學院的學員,畢業後加入陸軍航空隊,成了飛行員,由少尉而中尉。在軍官中,他仍以擅長跳舞出名。他所在部隊駐亞利桑那州威肯堡基地,他休假時常開車來帕薩迪納。丁潔瓊在成為奧姆的學生兼助手之後不久,一九三四年初冬的一天第一次見到赫爾,便笑嘻嘻地打趣:「比你哥哥帥氣!」

  赫爾知道羅曼愛上了瓊。那麼,瓊呢?赫爾認為,瓊無疑也是喜歡羅曼的,只是在努力維護著東方女性的矜持而已。赫爾決定幫助哥哥。他選定的方法是盡力擺脫枯燥的校園生活,擺脫實驗室和圖書館,多出去走走,以營造一種氣氛,在美麗的大自然中營造這種氣氛,有利於男人和女人相處並產生感情的氣氛。赫爾認為,開車旅遊是達到這個目的的好辦法。

  所以,赫爾每逢休假經常開著車來帕薩迪納,邀上羅曼和瓊一起出遊。遇上理工學院放寒暑假時間就更充裕了。他們一起遊遍了大半個美國的幾乎所有名勝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黃石公園,科羅拉多大峽￿,尼亞加拉瀑布,聖海倫斯火山,大鹽湖,聖奧古斯丁城,桑馬科要塞,紐約自由女神像,聖弗蘭西斯科郊區森林中的傑克·倫敦故居,等等。

  新罕布什爾州的白山風錄景區令人陶醉:六十八座海拔三千九百英尺以上、山頂反射白色光芒的高峰綿延矗立,它們多被冠以美國早期總統的名字,六千二百八十八英尺的最高峰便叫華盛頓山……

  就美國那短暫的歷史而言,費城就算「古色古香」了。它是美國的早期首都,那些建國初期的歷史遺跡如獨立廳、哲學廳、自由鐘和學會山,還有美國最大的市區公園費爾蒙特公園,使每一個遊客都會興味盎然。丁潔瓊想著去費城還有一個原因,即她在金陵大學時代的老師貝克夫人已經于一九三四年回到美國,定居賓夕法尼亞州離費城很近的一處農莊。不過這位女作家已經跟農學家貝克離婚,一九三五年跟一位小有名氣的記者兼雜誌主編理查德·瓦爾士結了婚,顯然不宜再稱「貝克夫人」了。但丁潔瓊也不改叫她「瓦爾士夫人」,而是稱「珍珠老師」,因為父母給她取的中國名字便叫「賽珍珠」。女作家不甘寂寞,活潑好動,仍在不停地寫作,也仍然喜歡以中國為題材,喜歡跟華人來往,喜歡接待來自中國的客人和朋友,對丁潔瓊就更不用說了!這一對年齡相差十八歲的師生在費城郊區的農莊重逢之後,久久地相互擁抱。

  丁潔瓊還跟奧姆霍斯兄弟一起到過加拿大、墨西哥、阿拉斯加和古巴。赫爾有時帶著女朋友。這樣一來,他們有時是三人出行,有時則是四個人。但無論是哪種方式,無論到了哪裡,住宿時瓊總是堅持獨住一間屋——這在美國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對此,赫爾又感慨,又欽佩,又無可奈何!他同時也為哥哥感到悲哀;羅曼身邊根本不缺少既可愛又美麗還特別愛他的女人,可他偏偏要愛上這樣一個……中國女人。但赫爾又尋思,惟其是「這樣一個中國女人」,才值得羅曼那麼癡心地、全心全意地愛吧!

  赫爾還憶起十幾年前做夢想當舞蹈家時讀過的一篇小說。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對年輕夫婦,兩人因受某種宗教或信念的影響,視男女關係為不潔,甚至視為對神明和人類尊嚴的褻瀆,因此雖然結了婚,卻無親密接觸,雙雙外出旅遊時也總是各住一室。這引起了房東老闆娘的疑心,夜半偷窺。兩間房有門相通,從兩邊都可隨意推開門扇;但這對夫婦卻各住一室,且都在各自房間裡認真讀書。讀著讀著,那「妻子」大概是遇到了什麼疑難,起身要去問「丈夫」,忽然發現自己因為一直歪在床上讀書,弄得髮型和睡衣都不大整齊了。她立刻回身梳妝打扮了一番,換上一套整整齊齊的外衣,這才款款走向兩個屋子中間的那扇門,伸手輕敲。那「丈夫」也如禮如儀、有板有眼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來,拉開門扇,對「妻子」很有禮貌地點頭,行吻手禮,然後做個「請進」的手勢……

  「不管怎樣,小說裡這兩個主人公畢竟是合法夫妻……」每當想到這裡,赫爾總是忍不住連連搖頭歎氣:「可羅曼和瓊算什麼呢」

  可赫爾還不敢當著羅曼和瓊的面搖頭歎氣。

  一九三八年七月的這個中午,當奧姆霍斯兄弟到來時,丁潔瓊還以為他們又要邀她出遊呢。而自「七七事變」發生,中國的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後,丁潔瓊還一直沒有出過門,至今也沒有外出旅遊的興致。不料赫爾雖然開口了,卻是這樣說的:「親愛的瓊,今天我來辭行。」

  「辭行,」丁潔瓊感到意外,「去哪兒?」

  「中國。」

  「什麼,你說什麼?」瓊瞪大眼睛,一把拉住赫爾:「快說,是怎麼一回事?」

  「賽珍珠女士不是翻譯了一部中國古典小說《四海之內皆兄弟》 嗎?」赫爾仍然挺立著,口氣不慌不忙:「我要像那書上的好漢們一樣,投奔宋江。」

  「你的宋江……是誰?」丁潔瓊愕然。

  「陳納德。」

  中日關係日趨緊張,全面戰爭隨時可能爆發。日本當時面對中國部署了上千架作戰飛機,而當時中國空軍能作戰的飛機只有九十架……

  中國政府名義上的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實際上的空軍總司令宋美齡給陳納德寫信,聘請他為中國空軍顧問。

  陳納德,是著名飛行教官,在飛行學校任教時的訓練方法和所寫空軍戰術教材在國際上影響很大,因耳聾於一九三六年退役。他接受宋美齡的邀請前往中國,護照上填寫的職業是「農民」。他一九三七年四月一日乘「總統號」郵輪從聖弗蘭西斯科出發,五月抵上海,旋即赴南京。會見宋美齡的當晚,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心中永遠的女王!」

  陳納德在中國逗留期間,「七七事變」發生。七月二十七日,陳納德毅然接受中國政府聘請,並立即指揮弱小的中國空軍投入戰鬥。他本人駕著鷹-75式戰鬥機從南京沿江而下「督戰」,中國空軍一舉擊落日機十二架,重創日本第三艦隊旗艦「出雲」號。陳納德還在京滬杭三角地帶建起電話警報網,致使日本人在對南京的三天空襲中損失五十四架戰鬥機;第三次空襲南京時,十三架日本轟炸機被擊落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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