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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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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維納斯博士」 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有著優美的校園、良好的治學環境和最先進的實驗室,擁有一大批美國乃至世界上第一流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和優秀工程師。丁潔瓊在這裡很快嶄露頭角,研製出了新型「雲室」——這是英國科學家威爾遜于一九一一年發明的一種探測設備,其內充以空氣和某幾種液體,壓縮後使之突然膨脹,容器中頓時充斥「雲」即過飽和狀態的蒸氣。帶電粒子通過時「沿途」使氣體分子電離,形成可見液滴,從而顯示高能粒子運動的徑跡——它作為粒子研究的重要工具,二十多年來迭經改進。丁潔瓊的最新設計有著突出的優越性能,被物理學界稱為「威爾遜-丁雲室」,或「丁氏磁雲室」。這種新型設備很快使宇宙線探索有了重大突破,丁潔瓊因之名聲大振,在她抵達美國僅半年之際就獲得碩士學位並榮膺美國物理學會獎金,並擔任加州理工學院講師。幾乎與此同時,丁潔瓊對輻射探測儀「計數器」作了重大改進,在科學界、醫學界和工業及地質探礦領域得到廣泛應用,被稱為「丁氏正比計數管」或「丁氏管」。 年輕的女科學家在物理學前沿領域表現了突出的敏感和才氣。她對一九三二年才發現的中子進行深入研究,提出快中子物理與慢中子物理的劃分理論,編制了中子計量標準《丁氏係數表》。她利用新型加速器建造的「中子譜儀」得到迅速推廣。她還在人工放射性核素的合成研究方面取得成功,相關論文一九三六年十月發表後得到很高評價,因此在一九三七年春實足年齡二十六歲時獲哲學博士學位並晉升為副教授——一些人說丁潔瓊的長相、身材和風度很像那尊大理石女神,送她一個雅號「維納斯博士」。 不久,丁潔瓊發表《隧道效應與核衰變的數學模型》,這個理論叫做「丁氏模型」,也有人稱之為「維納斯模型」。學院為此專門舉行了一次學術報告會,預定到會者為五十至六十人,而能容納一百五十人的梯形講演廳裡竟擠了幾百人,其中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是物理學界的。克魯因教授說:「這些傢伙之中能聽懂的不到十分之一。」理查德教授呼籲對講演廳加強管理。卡蒙博士說:「這裡離好萊塢不遠,他們多半是把丁小姐當成電影明星了!」弗雷格院長聳聳肩:「我早有預言。」奧姆霍斯開瓊的玩笑:「你真得戴上面紗了!」 丁潔瓊笑而不答。奧姆霍斯沒能看出她笑意中的一絲淒涼和慘淡。不錯,作為科學家,她是成功的,還面臨著更大的成功;但作為女人,她是壓抑的,而且越來越感到壓抑。她知道自己的美麗,也知道這種美麗將會隨著時間而衰退,直至枯萎;還知道,女人的美麗是為愛她並被她所愛的男人而存在的——而那個愛她並被她所愛的男人,卻遠在天涯海角!女人長久保持美麗的惟一的和最好的辦法是享受愛情,可是她…… 她每天都在計算:到美國三年,就意味著與冠蘭的分離又延長了三年。當初,南京與濟南相距不到三百英里,就成功地阻隔了她與冠蘭,在長達整整五年裡竟使他倆連一面也沒能見上——而帕薩迪納與濟南遠隔太平洋,相距一萬英里! 她和冠蘭的處境看起來好得多了:都有了教職,有不菲的薪金,等等;但就愛情而言,卻更加困難、更加前途渺茫了——遠隔浩瀚大洋,恰如古詩說的「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還有,她至今猜不透蘇鳳麒到底為什麼要舉薦她赴美留學? 弗雷格跟蘇鳳麒的關係到底有多深,他到底是否負有查路德那樣的「使命」?蘇老頭子至今很有權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她想回國去接冠蘭,或者哪怕只是見上一面,都將冒很大的風險;弄得不好,不僅接冠蘭不成,也許連她也出不來了!她還猜想,蘇鳳麒讓她出國多半是基於一種假設,即她「鍍金」後會主動離棄冠蘭;而如果蘇鳳麒發現這種假設落了空,則肯定會使出別的手段…… 不管怎樣,與冠蘭的聚首變得更加遙遙無期——這使丁潔瓊深陷迷惘和痛苦,而身邊又沒有一個可與之傾訴的人,包括最親近的奧姆霍斯。博士懦雅,正派,學問淵博,風度翩翩;加州理工學院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瓊當然不例外。何況她是奧姆的學生兼助手,長期在奧姆身邊工作,本來是她傾吐心曲的最好對象——可是,偏偏奧姆幾乎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她並堅持追求她!這就使關於蘇冠蘭的話題完全無從談起。 奧姆成了丁潔瓊的又一個心事。 奧姆比瓊年長十歲——但這並不是問題。許多少女不喜歡少男,而傾心于成熟的中年男子:他們事業有成,除了學問和地位,還有風度,既有精神上的也有物質上的財富,遠比那些毛頭小夥子更具吸引力。不錯,奧姆體質較弱,身軀單薄——這也不成問題,很多情況下,這甚至更容易博得女性的憐愛。出於不難理解的原因,奧姆曾經撒過一個不大不小的謊,或有意無意吐出了一個含混的語句,把「沒有配偶」說成「沒有結婚」——事實是他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聽說生活中還有過其他一兩個女人——這對美國女子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但瓊是中國女子,對她來說就算「一回事」了。不過她自幼生活在歐洲,瞭解歐洲人和美國人。她想,如果打算接受奧姆的愛情,那麼她是可以而且應該忽略或原諒這一切的;問題是她並沒有對奧姆動過心。不錯,她尊敬奧姆,欽佩奧姆,感謝奧姆,喜歡奧姆——但所有這些加起來,也還不是愛情。她知道,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蘇冠蘭,那麼她多半會接受奧姆的——可惜,事實是她已經有了冠蘭! 丁潔瓊無數次決心將真實情況告訴奧姆,免得這個癡心男人為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空耗時間和忍受煎熬,也免得自己有意無意地欺騙奧姆……但是,毎次她都猶豫不決,知難而退。因為她沒有忘記蘇鳳麒的存在。那雙可怕的、有力的、無形而又無所不在的魔手早已伸過太平洋,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到了加州,到了帕薩迪納,到了理工學院。她想,千萬不能把冠蘭的名字和身份,特別是自己與冠蘭的愛情關係告訴奧姆,千萬不能!愛情的本質是排他的。無論怎樣頭腦清醒、品格高尚的男人,遭逢「失戀」時都可能有很不理智的表現…… 即使不考慮這一切,則奧姆也可能在閒聊中有意無意說給弗雷格聽,而弗雷格也許會寫在給蘇鳳麒的信中——事情一旦到了這一步,災禍恐怕也就指日可待了! 為了讓奧姆「死心」,丁潔瓊曾經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致力於學業,在獲得博士學位之前決不戀愛——她以為這一拖五六年或更長時間,奧姆會挺不住的。不料,只過了兩年多,自己就獲得了博士學位,而奧姆仍然毫無與其他女性相愛的跡象。奧姆說:「瓊,你下一個藉口是什麼呢,在獲得諾貝爾物理獎之前決不戀愛嗎?很好,我繼續等待。我瞭解你,我相信你獲得這個獎只是時間問題。」奧姆還說:「不過,瓊,只要事實證明你愛上了另一個男子,我絕對放棄!」 丁潔瓊「走投無路」,無奈之極。但她決定堅持下去。她編出種種藉口,說自己生性冷漠,說課題太重乃至疲乏不堪,說受輻射影響導致經常頭疼,說自己自幼受某種宗教的浸染等等,連她自己也覺得無法自圓其說;有一段時間,只得盡力躲著奧姆。最後,奧姆說:「瓊,也許你有心事,有顧慮。那麼,好吧,我不再糾纏你;但我要說,我愛你,我等著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被感化,會主動投入我的懷抱,會像我愛你一樣地愛我。」 奧姆說話算話,從此確實不再「糾纏」丁潔瓊;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倆完全恢復了正常的師生關係和工作關係。年輕的女科學家松了一口氣,起碼是暫時松了一口氣;但是,不久,中國國內形勢的急轉直下卻揪住了丁潔瓊的心……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軍在北平西郊盧溝橋進攻中國駐軍。十一日,日軍進攻北平天津;三十日,北平天津陷落。十一月,日軍侵佔上海;十二月九日進攻南京,十三日佔領南京並瘋狂燒殺姦淫擄掠,對平民和放下武器的士兵進行了長達六周的血腥大屠殺…… 在長達半年時間內,特別是整個十二月份,丁潔瓊對實驗室全無興趣,每天悉心聽廣播和看報紙。北平、天津、上海和南京有很多各國外交官、商人、記者和傳教士,他們對日本人的暴行感到震驚和憤怒,公正地報道和揭露了日本軍隊的野獸行徑。最為慘烈的是南京:起碼有幾十萬中國軍民被集體槍殺並拋屍長江;千百名大中學生被活埋;一些日本軍官提著東洋刀開展殺人比賽,拎著被砍下的中國人頭顱拍照「留念」,成千上萬中國婦女遭強姦後又被殺害,甚至被剖腹暴屍…… 丁潔瓊想起了「濟南慘案」:被日本人嚴刑拷打挖眼割耳舌後亂槍掃射致死的中國外交官蔡公時,遭輪奸還被挖出眼珠割掉乳房的慘死的小學女教師黃詠蘭……「準確」統計數字早在一九二九年已經得出:中國人被殺六千一百二十三人,受傷一千七百餘人——天哪,我們要這樣的「準確」幹什麼?這樣的「準確」惟一只意味著恥辱!「濟南慘案」發生時丁潔瓊在上海,是從各國通訊社的大量報道中獲知情況的,蘇冠蘭後來給她的書信也有詳細敘述。她學過歷史,有著很強的史實和時間觀念。從「濟南慘案」發生至今,十年過去了;從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戰爭至今,四十三年過去了;從一八七四年日本進攻臺灣至今,六十三年過去了……為什麼中國一直積貧積弱,一直遭到侵略和欺淩,中國人一直在被宰割和屠殺,情況毫無改變?她最感痛苦悲憤的,是中國人死得太多太慘,動輒死幾千人幾萬人,甚至是十幾萬幾十萬人! 她的眼在流淚,她的心在淌血,她胸中千百次地回蕩著一種呼嘯:「中國啊中國,你什麼時候才能強大起來?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大唐氣象!」她對敵寇滿懷仇恨。她沒有忘記自己是一位物理學家。她經常神往用物理學手段或者再加上化學手段製造出一種新式武器一種能夠大規模毀滅那野獸般的敵寇的武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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