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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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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責怪我,冠蘭弟弟!我知道自己太過分了,也許還苛刻,自私。你剛回去就遇到這種「突然襲擊」,措手不及;你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一切靠你獨力應對。你「自以為是」,給對方出了個「二十年」難題……你做到了你當時認為該做和能做的事。這也說明你不瞭解女性,不懂得上帝當初何以創造夏娃。女性是為愛情而存在的,正是愛情使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得以生存和進化。即如我吧,別說「二十年」,為了真正的愛情,哪怕付出終身,付出生命,我也情願! 讀著瓊姐的信,特別是「哪怕付出終身,付出生命,我也情願」這樣的字句,蘇冠蘭靈魂悸動! 丁潔瓊當初收到蘇冠蘭的信後,去找過淩先生。果然,教授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成了這個樣子,就不好辦了!如果蘇冠蘭堅持拒絕「訂婚」和「宣誓」,那就是另一回事。 淩教授還說,「令尊」的性格和為人在學界早已為人所共知,你生為蘇鳳麒的兒子而有如此遭逢並不令人感到奇怪。他感歎道,今後只能讓時間見證一切了;最好是像我企盼的那樣,發生「奇跡」。素波夫人說,你那「二十年」之約也許是對的;就眼前來說,也只能寄希望於「二十年」了。二十年太長了!二十年中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她想,不會有任何年輕女子能為一個如此渺茫的約定,特別是為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子,去耗盡自己的青春和幸福…… 但是,無論是淩教授還是他夫人抑或是我,誰也沒想到更沒說到,面對這麼一個沒有任何憑據的「誓言」和約定,可以反悔,可以說話不算話,可以背信棄義!我想,也許,它的嚴重,還有它的神聖,正在於此吧。 「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之前,蘇冠蘭被迫「訂婚」,蘇鳳麒離開濟南的當晚,朱爾同告訴蘇冠蘭:今後你與瓊姐通信務必特別小心,千萬不能被卜羅米他們覺察。你最好不要自己去投寄信件,我可以代勞;瓊姐的來信,更萬萬不能再寄到齊大了!他坦誠相告:他當初住在芝蘭圃,就是卜羅米特意安排的……「為了讓我監視你!」朱爾同說,「他說你是良家子弟,『監視』只是為了防止你誤入歧途而已。」 「我能誤入什麼歧途呢?」 「當然不是賭博、抽大煙或逛窯子。他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卜羅米說了,要監視的,一是你跟女孩子的來往,二是跟魯寧那種人的來往。」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我當然要恪盡職守啦!」朱爾同笑起來,「他們可說了,要給我很多好處呢。」 朱爾同的大哥朱予同是山東省立第一師範的國文教師,家在濟南。朱爾同說:「我大哥為人很好。今後,瓊姐的信就寄給他轉交吧。」他還當機立斷,跑到郵局,以蘇冠蘭的名義給瓊姐拍了個電報,簡略告知了今後的通信方式和採用這種通信方式的原因。 蘇冠蘭感激朱爾同並接受了他的好意。除此而外,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後來的日子裡,瓊姐的來信都由朱爾同悄悄捎來,待他看完後再由朱爾同帶走,保存在朱予同那裡。他經常身無分文,給瓊姐的信也由朱爾同帶出學校去投寄,經常連買信封郵票的錢也需朱爾同接濟。瓊姐匯錢給他,他也不敢取用,都由朱予同收存,以免「暴露」…… 蘇鳳麒說「中國的事總會有辦法的」。他不知用什麼「辦法」居然讓查路德變成了「雙重國籍者」,既保留了美國人身份又獲得了中國國籍,並據此保住了齊魯大學校長寶座——這在一九二九年以後的中國可是個絕無僅有的奇跡!從那以後,查路德校長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一直沒有放鬆對蘇冠蘭的「關照」。 但蘇冠蘭也創造了奇跡。在朱爾同兄弟的幫助下,他與瓊姐的愛情歷經四年多竟然始終沒有暴露。雖然隱忍著痛苦,但也遠比遭遇打擊和毀滅好!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這一對男女青年沉浸在期盼中;正是這種美好期盼,支持著他們的生活、學業和奮鬥。 丁潔瓊進入金陵大學藝術系後不久就如願以償改入理學院,讀的居然是數學系。半年後改讀化學系,理由是想跟蘇冠蘭「同行」。又半年後改入物理系,並在該系讀了下來。她在給蘇冠蘭的信中說:「我覺得自己天生是學物理的料子。」她一直考績優秀。至一九三四年二月,她已修滿四年本科學分,取得畢業資格。 學分制十九世紀起源於美國,後流行於歐洲各國。齊魯大學和金陵大學也採用學分制。蘇冠蘭所在齊大化學系學制四年,他早在一九三一年就修滿本科學分,戴上了學士帽,打算赴美國攻讀碩士。但父親說,不行,你就留在齊大讀研究生吧! 齊魯大學理學院包括化學、物理、數學天文、生物和藥學等五個系。外國教授占統治地位,多數是美、英、德和其他國籍的科學家,有好幾位還是著名科學家。除數學天文系系主任蘇鳳麒博士外,各系主任一律由外國教授擔任。化學系建於一九一七年,其實驗設備和師資在中國國內一直堪稱一流,該系擁有幾位具國際聲望的化學家和化工專家,但其碩士須由美國霍普金斯大學授予學位。蘇鳳麒讓兒子留在齊大讀研究生,歸根結蒂還是為了兩個孩子的「婚事」。齊大理學院有藥學系,其課業與化學系有交叉重疊之處,蘇鳳麒願意兒子朝藥學方面發展——這是因為藥學與醫學又有交叉重疊之處,而葉玉菡在齊大醫學院就讀,該院學制為七年,畢業後由美國霍普金斯醫學院授碩士學位。葉玉菡應於一九三四年畢業,這與蘇冠蘭讀完碩士生的時間相合。 蘇冠蘭在一九三四年情人節的信中還寫道: 一千六百多個晝夜,查路德和卜羅米一夥像對待囚犯般管束我。我的飯錢是他們給的,恰好只夠吃飯;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由他們買來或備好;禮拜天我只能上教堂和圖書館;節假日給我安排得滿滿的,幫某博士譯書或在某教授指導下沒完沒了地做實驗,統計數據…… 只是太虧待你了!四五年來的毎個節假日,你都像我一樣在圖書館和實驗室度過,或在淩校長家中。書上說,女人需要愛情,就像禾苗和花蕾需要陽光雨露;沒有愛情的滋潤,她們會黯然失色,會蔞縮乾枯,會迅速蒼老……讀到這裡,我非常不安。如果沒有我,該多好呀!你的美麗超群,將吸引多少英俊少年,博得多少熱烈愛情,享受多少歡樂幸福! 直至從來信中看到你最近的照片,得知你拒絕了「校花」稱號,我才多少放心了。拒絕,說明你確曾「當選」;而「當選」,說明你美麗依然…… 昨天碰到卜羅米。他說可能提前放署假,講助會和學生會要組織遠足等活動,建議我參加。我說我沒有錢。他說:「這不成問題。不是早說過嗎,令尊存了一大筆錢在校長室,都是給你用的。」我問:「怎麼,對我的禁令解除了?」他說:「對你從來沒有『禁令』,只有父愛。」我問我的碩士學位授予和赴美留學問題,學校打算怎麼安排?他答:令尊是全國學位和留學事務的主管官員,他不會忘了自己的兒子——天哪,你聽,我還能說什麼?我只能看出我還在他們的掌心裡。我必須小心翼翼,萬不可「功虧一簣」。 不知他們要我參加遠足意圖何在。四五年之久沒有抓到任何把柄,也許他們有所鬆懈了吧?不管怎樣,經過一千六百多個日夜之後,我快要恢復自由了!取得碩士學位和報考留學美國,依我的考績沒有問題。只是父親亟盼我去英國,而不是去美國。但是,我不想去英國;既然你要去美國,我決定「婦唱夫隨」,也去美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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