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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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事,」丁潔瓊笑了,「你還懷恨在心哪?」 「我可笑不出來!」蘇冠蘭板起面孔。 丁潔瓊收斂了笑意,咬住下唇。 「我當時想,這人不是公主,就是聾子啞巴!」蘇冠蘭冷冷的,「當然,也可能什麼都不是,只是慣擅裝腔作勢而已。」 少女轉過臉去,望著窗外。 「你過分了,蘇先生。」淩教授正色道,「這裡發生過的一些事,你並不知道……」 淩雲竹夫婦與丁潔瓊自上車就坐在這裡。開車後,彼此並沒有對話。少女身旁那男人十有八九是個大煙鬼,伸著脖,聳著肩,又黃又瘦,身著羽紗對襟褂子,捋著袖口,大熱天腦袋上還扣著一頂呢絨禮帽;一路上又是吐痰又是抽煙,少女和教授夫婦簡直受不了。開車之後他又不停地抽煙。車廂中擁擠不堪,煙霧在人群中無孔不入,熏得淩雲竹夫婦又是咳嗽,又是流淚。教授只得開口了,要大煙鬼將香煙掐滅。他倒是哼哼哈哈答允了,猛吸兩口後將煙頭甩出窗外,還順勢起身將腦袋探出車窗吐痰,唾沫順著氣流濺得淩雲竹夫婦滿身滿臉。但大煙鬼若無其事,而且他接著就發現了身邊這位少女很漂亮,開始找茬搭腔。少女板著臉不予理睬。那傢伙又涎皮賴臉,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丁潔瓊索性戴上草帽,扭過上身,臉朝窗外;大煙鬼惱羞成怒,竟在少女身上動手動腳。丁潔瓊面紅耳赤,起身痛斥;淩雲竹夫婦看不過去,也指摘他。周圍旅客有看熱鬧的,也有仗義執言的。那傢伙一看勢頭不對,恰好列車停靠無錫,下車的人多,他才氣急敗壞,罵罵咧咧,起身溜走。 淩雲竹夫婦與丁潔瓊由此才開始對話,彼此有了一點瞭解。都是去南京。教授去教書,少女去讀書。 「大煙鬼剛走,你就來了。」教授告訴蘇冠蘭,「潔瓊當時還在氣頭上,所以對你很不客氣。」 「他臨溜走,還鼓起一對耗子眼狠狠瞪了我和淩先生一眼!」宋素波說。 「我一聽,」丁潔瓊訥訥道,「來問座的又是個男人……」 「男人怎麼啦?」蘇冠蘭說,「你的『救命恩人』不就是個男人嗎!」 「是我不對!」丁潔瓊搖頭,「我當時心裡很亂,顧不上細想。」 「好了好了,說清楚了,就可以啦。」宋素波出面打圓場。 就在此時,車廂一端傳來一陣騷亂。一些旅客起身張望,頓時顯得緊張起來。淩雲竹夫婦翹首察看之餘,神情陡變;丁潔瓊一瞅,臉色突然發白。蘇冠蘭覺得奇怪。他循聲望去,但見五六個漢子,身著各色衣衫,叉著腰,敞著衣襟,叼著煙捲,噴吐著煙霧,腆著胸脯和肚皮,有兩個還戴著墨鏡,罵罵咧咧,推推搡搡,大搖大擺,沿著過道蜂擁而來…… 「天哪,」宋素波神情恐懼,「最前面的就是那大煙鬼!」說話間,一夥人已經來到跟前。這是一幫一望可知的惡棍。蘇冠蘭用目光挨個數了數,一共六人。他們端著膀子,淌著油汗,有的腮幫上貼著膏藥,有的耳朵上夾著紙煙,有的搖著摺扇。像從半空中倒下一大堆垃圾似的,這幫人嘩啦一下堵塞了過道。其中兩人窮凶極惡,轟開別的旅客,右腳踩著座椅,左腳蹬上椅背,居高臨下,虎視眈眈。周圍旅客知道今天非出大亂子不可,避之惟恐不及。 為首的傢伙五短身材,臉上架著墨鏡,他呸的一聲;將半截煙頭和一口濃痰吐掉,闊嘴中露出兩排黃牙和一顆顯眼的大金牙。他胳膊粗壯,毛茸茸的,還戴著兩隻鐵護腕;腦袋上斜扣著一頂巴拿馬帽,敞開的黑羽紗短衫中露出黑毛蓬亂的胸膛,淌著油汗的肚腹上紮著很寬的茶色布帶。吐掉煙頭和濃痰之後,他一手摘掉墨鏡,另一手抖開漆黑的摺扇使勁撲拉,又繃緊滿臉橫肉,乜斜著兩隻三角眼,目光從丁潔瓊臉上到淩雲竹夫婦身上掃了一圈,硬著喉嚨吼道:「娘希皮,誰欺負了我的徒兒?」 「是她,是她,就是她!」大煙鬼擠上前來,對著丁潔瓊指指戳戳,吱吱尖叫,活像個猴子。從年齡上看,「徒兒」的年齡與「師父」相差無幾,可能還要大幾歲;也許因為太熱了,他一把將呢絨禮帽摘下來,露出滿是膿包瘌痢和稀疏毛髮的腦袋。他又指著淩雲竹夫婦叫道:「還有他、他、他們兩個!」 「你們想幹什麼?」丁潔瓊倏地起身,漲紅了臉。 淩雲竹教授也站了起來,他同時瞥了蘇冠蘭一眼——小夥子依然若無其事,端坐不動,但從他板著的面孔上可以感覺到神經是繃得緊緊的;他微微眯上那雙長眼睛,斜視著這群虎狼之徒。他沉默著,略微低傾著頭,雙肘擱在膝蓋上,不停地搓手,搓手,同時將一個個指關節和雙腕扳得咯嘣咯嘣直響。 「想幹什麼,這還用問?」大金牙嘿嘿一笑,怪聲怪氣,「我不是問了嗎,為什麼欺負我的徒兒?」 丁潔瓊轉過臉去,不理睬這夥人。 「說呀,他娘的!」大金牙將摺扇刷地一收,兩隻箍著鐵護腕的毛茸茸大手朝腰間一叉,扯開喉嚨吼道。 「喂,你嘴巴放乾淨些!」宋素波實在忍不住了,指著大金牙大聲說,「怎麼能說這女孩子欺負了你們的人呢?你睜大眼看看,她這模樣能欺負人嗎?實際上是你的這個手下公然在火車上行為不端,動手動腳,欺負這位小姐。」 「胡說八道!」大金牙嚷著,一把收起摺扇,打在宋素波的手腕上。 「簡直太豈有此理!」淩雲竹氣得發抖,挺身向前,護住妻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還像個國家?」 大金牙冷冷一笑,一把揪住淩雲竹的領口,略一使勁,教授立刻透不過氣來了,臉憋得發青。大金牙順手一推,教授和妻子一起摔倒在坐椅角上。 「淩先生,淩夫人!」丁潔瓊驚叫著,向淩雲竹夫婦撲了過去。但大金牙伸出拿著摺扇的胳膊一擋,便擋住了少女;他又一把托起丁潔瓊的下巴,捏住,將少女的臉蛋擰過來,嘿嘿笑道:「且慢,讓我仔細看看!啊哈,四狗子眼力不錯,這小雛兒確實長得俏,確實長得俏!算我福氣好,這回要開開洋葷了。」說著又啪地打了個響指:「小的們,把人帶走!」 眾流氓蜂擁而上。大金牙剛想往旁邊挪挪,不料被不知哪來的一記勾拳狠狠擊中。這一拳頓時使他下巴歪斜,口鼻噴血;緊接著又被一隻大手抓住脖子,鐵硬的手指像秤鉤一樣深深掐進肉中,喉結差點被捏碎。他就這麼被掐著往前狠狠拉去,小腹卻遭到猛烈撞擊,整個身軀扭曲著,痙攣著,像條被獵槍擊中的野豬般撲通摔倒。 蘇冠蘭的出手兇猛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伏了大金牙。不待流氓們反應過來他又飛快地出拳,擊中前面兩個傢伙的額角或咽喉等要害,瞬間一片鬼哭狼嚎。其餘歹徒見勢不妙,跌跌撞撞扭身逃竄。小夥子將大金牙踩在腳下,來回看看過道兩端,並不見流氓回頭尋釁,也沒有其他惡棍前來增援。蘇冠蘭閃開身子,一把揪起大金牙前胸,往車廂一頭拖去,撲通一聲扔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撣撣身上的塵土,不慌不忙走回來。 「多虧你,多虧你!」淩雲竹驚魂未定,「年輕人,你真不簡單!」 「冠蘭……」丁潔瓊眼含淚花。 「別怕,」蘇冠蘭的嗓音寬厚溫暖,「有我呢,瓊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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