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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劉嘻哈托著腮幫子聽曹甯寧講他們家的故事,新鮮好玩又觸目驚心,她想,雖說自己是爺爺的掌上明珠,但也同時是不折不扣的百田製造,以她這種和爺爺一樣的執拗性格,自己的婚事還真不知道會怎樣呢。

  對於兩個人的關係從鐵板一塊到略有鬆動,偶有約會,劉百田和斯日格都非常高興,他們假裝對這件事不聞不問,心裡卻暗生歡喜。

  生活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就像日月星辰,從來沒有變過。

  然而,令劉嘻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偏偏又是蘇光夏打破了這種平靜。那天是個週五的下午,午後的陽光燥熱而且刺目。劉嘻哈開車去一家她比較喜歡的健身俱樂部,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時正遇上紅燈,她便停下車來等待,這時,她隨便地一側目,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原來她看見自行車道上,蘇光夏穿著牛仔褲,運動鞋,頭戴一頂毫無品位的燒餅草帽,坐駕是一輛28寸的破自行車,肩上背著只有推銷員才會背的沉甸甸的黑挎包,正在全神貫注地等紅燈。

  劉嘻哈根本不相信這是蘇光夏,仔細辨認的確是他。也就在此時,綠燈亮了,蘇光夏迅速收起當作自行車支架的兩條腿,一陣猛蹬,自行車便像箭一般地射向遠方,很快變成了一個黑點。而劉嘻哈由於紋絲不動,車後面的喇叭聲已經響成一片,等她起步離去,還有人超車並搖下車窗罵她肉車。

  劉嘻哈當然也就沒有開車到健身房,而是大掉頭去了兔子工作的廣告公司。

  兔子剛好前一晚熬夜加班,兩隻眼睛通紅真跟兔子似的,看見劉嘻哈突然出現在工作臺前面,有氣無力道,姑奶奶,又怎麼了?

  見劉嘻哈不說話,她只好起身把她帶到會客室,沖了兩杯速溶咖啡,一杯放在劉嘻哈面前,兔子一邊喝自己手上的咖啡一邊說道,我這已經是第7杯了,反正蝨子多了不咬人,說吧,什麼事?劉嘻哈便把剛才碰見的一幕講給她聽,兔子平靜道,那又怎麼樣?你十萬火急地跑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事?劉嘻哈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比看見他的婚紗車還吃驚啊。兔子痛心疾首道,天蠍妹妹,這就是你的死穴啊,你就是喜歡這種帶點戲劇性的戀情,如果再加點悲劇情節,你就先瘋了,不是一切都過去了嗎?劉嘻哈道,是他又出現了啊,而且怎麼會這個樣子?他是神經外科的大夫啊,怎能轉眼就成了農民工?

  顯然兔子不想討論這麼低智商的問題,她說你到底想我怎麼做吧。劉嘻哈哀求道,你再做一次間諜行不行?兔子說道,我要是會降龍十八掌我就劈死你。

  隔了幾天,劉嘻哈給兔子打電話,兔子正在一間街邊的茶餐室吃雲吞面,一聽見劉嘻哈的聲音,心想完了完了,早把她的事忘乾淨了。於是她敷衍了劉嘻哈幾句,飯也沒吃安生便跑到大街上,想都沒想就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決定乾脆到神經外科問個究竟。坐在出租車上的兔子心裡又想,我什麼時候也能為一些無聊的問題寢食難安,那就好了。

  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兔子正準備進大門,卻意外地發現一個衣著隨意的男人斜靠在電線杆旁,左手托著幾個包子,一動不動地凝視遠方,就像一座雕像。兔子覺得這個人分外眼熟,仔細一看,這就是蘇光夏,整個人的狀態跟劉嘻哈說的一模一樣,身邊的破自行車上仍舊掛著他的燒餅草帽。兔子急忙走了過去,連叫了幾聲蘇醫生,蘇光夏這才如夢初醒。兔子知道他的病人多,根本不知道誰是誰,於是就冒充蘇醫生的病人,說正要去醫院掛他的號呢。

  蘇光夏急忙解釋說他現在暫時借調到體檢科幫忙。兔子說為什麼呀?蘇光夏說工作需要嘛。兔子說沒那麼簡單吧。蘇光夏說你趕緊去看病吧,現在值班的大夫也很不錯。兔子說算了,我不看了。

  見兔子沒有要走的意思,也許是被兔子感動,也許是真想找個人說說,蘇光夏說道,我能邊吃邊說嗎?兔子說你吃你吃。蘇光夏一邊吃包子一邊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曾經有一個病人掛了我的10個號,後來被院裡查出來說是一個富商的寶貝孫女,院長就說原來你這麼有潛力啊,於是派我去拉體檢,說是拉夠2000個名額就回神經外科上班。兔子說道,現在的醫院這麼黑,怎麼還缺錢啊。蘇光夏咽下一口包子道,我告訴你,第一我們醫院不黑,第二所有的醫院都資金不夠。

  兔子又問,難嗎?蘇光夏說怎麼不難?我剛才就一直在想,還有什麼地方可去,我已經把附近的單位、郊區的工廠都跑遍了。

  兔子不動聲色道,那你幹嘛不找富商的孫女,沒准她還真能幫你呢。蘇光夏說道,她不正常,難道我也不正常嗎?再說我們醫院好多醫生都去拉過體檢人員,為什麼我就不能去?反正這種事總得有人去做。這時蘇光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聽電話。兔子心想,你知道人家是富豪女還這麼無動於衷,你才不正常呢。

  蘇光夏接完了電話就趕著去朋友的朋友介紹的新地方拉體檢了。兔子望著他的背影,覺得這個人還真挺有意思的。

  兔子找到劉嘻哈,告訴她王子變青蛙的原因,只是沒提正常不正常這句話。劉嘻哈沉吟良久,心想到底還是自己害了蘇光夏,搞得他不能穿著白大褂坐堂,一不留神就變成了農民工。兔子看透了她的心思,道,你別犯傻啊,做人本來就不易,他風裡來雨裡去的有人心疼。劉嘻哈說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想這件事跟我有什麼干係。

  於是劉嘻哈給老金打了電話,叫他擺平這件事,當然還是兔子出面。

  事後,蘇光夏十分感謝兔子,兔子這才道出原委,說自己是劉嘻哈的好朋友,最早在鼎湖就見過蘇光夏一面,後來看見他拉體檢,就跟劉嘻哈說了,劉嘻哈難免自責,說這件事因我而起也只好因我而了。這才有了後面源源不斷的體檢團體。

  蘇光夏聽完她說的話,馬上表示要請劉嘻哈吃一頓飯,表示他的謝意,兔子爽快地答應了。

  想不到這頭的劉嘻哈卻不領情,說我才不吃他的飯呢,我也不要見他這個人。兔子說道,還是你在意了不是?你要表現的這麼酷本身就不正常,吃個飯,交個朋友這才是人之常情,要不就是你還沒過去。

  劉嘻哈說我本來就沒過去,為什麼要做出過去的樣子。

  兔子說道,那你也得面對現實啊,比如你不完美,又比如有的人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愛錢。再說虛偽是成熟的一部分,所以飯還是要吃的。

  正如她們預料的那樣,這天晚上的飯局,蘇光夏帶來了美麗的余橙,劉嘻哈也有備無患地找來曹甯寧充數,而洞若觀火的兔子成了唯一的看客。餐桌上的氣氛非常好,蘇光夏和曹甯寧一見如故,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大有酒逢知己的感覺。

  席間,蘇光夏在剝清蒸蝦的時候,遇到一個大個兒的,便下意識地放在餘橙碗裡,但是曹甯寧就不可能這麼關心備至,劉嘻哈叫他來的時候就說是普通的朋友聚會,所以他顯得特別的輕鬆自在,聊到盡興時,他會把一隻手臂搭在劉嘻哈的椅子背上,顯現出另外一種形式的親密。

  兔子對曹甯寧的印象很好,事後,她對劉嘻哈說,你還想找什麼樣的?曹甯寧可太好了。劉嘻哈平淡地說,瞎說什麼呀,我跟他就是哥們兒。兔子兀自歎道,這年頭,能找到一個哥們兒共同生活,也不易。

  可惜所有的好都是別人眼中的好,劉嘻哈也一樣,蘇光夏在餐桌上的舉動就像一根暗刺,遊走在她的心底。原來美好也有力量,越美好就越有殺傷力。

  青春果然殘酷。

  這是在娛樂至死工作室,午後的陽光根本無法穿透長期工業污染造成的陰霾,一切景物都灰濛濛的讓人提不起精神。兔子在桌前畫著我們家的兔子的漫畫草圖,看著劉嘻哈默默無語,她說你在想什麼?劉嘻哈說我想吃搖頭丸。兔子說那就不如直接去臥軌,死也死的痛快。劉嘻哈走過去,看見漫畫草圖上的兔子頭枕雙臂、耷拉著眼皮橫在火車雙軌上,旁白是沒有錢,又沒有男朋友,我還活著幹什麼?

  劉嘻哈卻笑不出來。

  兔子冷著臉說道,死了也要笑啊,劉嘻哈同學,別忘了我們的誓言。

  劉嘻哈勉強點了點頭,她從心裡感謝兔子,兔子是從來不示弱的,兔子示弱完全是為了痛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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